女子这番动作叫孤月一惊,收敛了狐狸般狡黠的神色,定定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好半晌才出言:“汝就……不问问吾乃何人?”
听得孤月的话语,女子方才直起身子,膝行几步,抬头仰视坐在自己面前的孤月:“不管姑娘是何人,姑娘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
“先起来吧。”孤月不再去看这女子的眼睛。这女子一双眸子生得清亮,此时眸子里弥漫着一层水雾的样子,着实叫人怜惜。孤月不忍拒绝,而且她身为公主,身边多带几个侍女并没有什么问题。
孤月伸手虚扶了这女子一把,女子衣袖从孤月手上滑过,那先前被孤月抛到九霄云外的疑惑又回来了:“汝为何倒在那荒郊野外?汝衣裳华贵,举止谈吐亦颇有大家风范,家世想必非同一般。”
孤月这话一落,原本只是氤氲在女子眼眶里的泪珠“啪嗒”就滴落下来了,女子以袖掩面,抽噎着:“不瞒姑娘,小女子名唤田雅竹,外祖家乃是广武左司马赵家,只是母亲是庶女,本就不被外祖所喜,更是为嫁给父亲忤逆外祖,这便与外祖断绝了父女关系。”
“这赵家小姐倒也是个真性情的,爱了便是爱了。”孤月忍不住发表一番感叹,而后又问道:“然后呢?”
“彼时父亲不过是个一心想考取功名的穷酸书生,母亲弃了荣华富贵伴父亲左右,为他红袖添香,每天粗茶淡饭,着粗布麻衣也是开心得紧。无奈父亲多次落榜,九品中正,官僚的升降本就多注重门第,世家大族请的夫子多是翰林院学士,他们本身起点就比普通学子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已是长久以来延续下的,岂是旁人能够轻易打破?父亲终于不再挣扎,向命运屈服了,他想着借助财力换取权势,母亲离了赵家,于他已不再有助力,于是娶了一富商之女,那富商唯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硬是逼着父亲休妻,父亲没有休弃母亲,却是做了比休弃更为残忍之事,贬妻为妾,母亲那样一个刚烈之人,如何能忍受此等耻辱,如何能……”
田雅竹此时已是泪如雨下,哽咽得不能出声。也是,此番经历,万不是一个弱女子承受得住的,孤月心生怜惜,不忍再问下去,贬妻为妾,换做自己,怕是要被气急而亡。
“够了,不必再言,吾绝没有揭人伤疤之喜好。”光是听着,孤月已是难受万分,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微调整了情绪。
田雅竹却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的不可自抑,她喃喃着,似是说给孤月听,又或者是自言自语:“囡囡,汝要记着,世间男儿皆薄幸,世间男儿皆薄幸……母亲那时抓着尚且年幼的吾的手,喘着一丝气息说出了她留于人世间的最后之语。可怜母亲,竟是急怒攻心,被气得生生吐血而亡……吾便是永远记得,那滚烫的血液喷溅在吾皮肤之上的炽热……”
直到感觉到一股温暖包围着自己,有女儿家的馨香扑鼻而来,田雅竹才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原来是孤月抱住了自己。田雅竹怔愣了片刻,她贪恋这怀抱的温暖。可也不过片刻,她便猛地推开了孤月。
动作太过突然,力气也大得离谱,孤月险些被推得磕到了头,她有些不解,即便情绪激动,田雅竹也不该对自己这般排斥吧?她本就是怜惜田雅竹,也想起自己伯父去世时自己的孤独痛苦,不愿意让田雅竹也沉浸在那样一个悲伤的世界里,她只能抱住田雅竹,希望自己的怀抱能给予田雅竹哪怕一点点的温暖。
“姑娘饶恕雅竹,雅竹是怕自个儿涕泪脏污了姑娘的衣裳,绝无冒犯姑娘之意!”田雅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动作过激,急忙向孤月解释。
孤月倒是大气,听得这一番解释也就不再计较了:“无妨。”算了,就当她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不喜他人触碰吧。
赵振赵大人,孤月是听说过的,在父王还是广武公时,这人便小有名气了。赵振本是个汉族人,从小就钻研兵法,好读各类兵书,且擅长谋略,彼时孤月祖父拓跋乌孤初初在廉川建立廉川堡,这人便舍弃了家族投奔而来。
孤月不好评价他这做法妥是不妥,如今他贵为两朝元老,于公,于南凉,无丝毫让人诟病之处,孤月自当拍手称赞,毕竟当时连父亲都曾感叹:“得了赵振,便能成一番大事了!”
事实证明这赵振也的确才干非凡,眼光独到而长远,便是他,一早勘破前昌松太守杨轨及四平内史田玄明的谋反之意,及早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劝诫父王提前回宫而留禁卫军于广武,自己先斩后奏,秘密诛杀杨轨及田玄明,避苍狼军之锋芒,而后呈上杨轨谋反之私信证据。
于私,孤月却是不怎么待见这位左司马大人,抛妻弃子、抛却家族,纵使换得了大好前程,一众亲人的心该早就凉透了吧?焉知这些亲人如今是否是为了荣华富贵、权高势重而虚假相待呢?孤月不知他可曾有悔意,或许是没有,这样冷心冷情之人,即便如今居于高位,依旧能轻易断绝父女关系,毫不顾忌外孙女的凄惨境遇。
“罢了,实不相瞒,本宫乃是当今弘昌公主,汝若愿意屈身追随,今后便随本宫长居宫中,本宫的人,本宫自当罩着,若是汝想报仇……”
“不,他毕竟是父亲,雅竹愿追随公主,从此泄去这满腔怨愤。”田雅竹及时打断了孤月的话,再次伏身谢恩。
孤月赞赏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