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嘉颖:你常说我文邹邹,说话作文必要咬文嚼字。今儿个我就来学学你们年轻人的白话,学得不好,万望海涵,今日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想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是魂归他乡,亦或是不省人事了。我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生死有命,你们毋需过分忧伤。本以为命中无缘子女,却未想老来得女,我心欢欣喜悦,无人可知。却未知如何养儿育女,以至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而不得要领。小小的一个,如此娇弱,怕你饿着,怕你冷着,怕你伤着自己,更怕你不学无术,浑浑噩噩,遗祸自身。是以忧心切切,夙夜忧叹,恐难把你教养好。初为人父,若有何不得当之处,也不指望你能海涵,你亦是初为人女。你十四岁,我虽知晓你正历经磨难,其间艰险不足为外人道,却不知如何助你成功渡过。此乃为父之失。我去后,切勿忧叹。我知你心藏丘壑,胸怀大志,自有云白山青,于国于家有望,方不愧我先辈之谆谆教诲。然有时未免过于极端,易走偏颇。我之离去,与你全无干涉,切莫伤害自己。你母亲年迈,孤寂无依,闲暇空余可稍作陪伴,督促加餐加衣。我之所爱,唯你二人而已。”
“这白话文作得真是糟糕极了……”
林嘉颖又哭又笑,捂着嘴已是。
十四岁那年,是她人生中的分水岭,她第一次尝到爱而不得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开枪结束了一条人命。那把□□是少女时代因好奇心趋势找同学找来玩的东西,却未曾想成为了她毕生都无法释怀的魔障。
她曾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当初没有那把枪,是否就会心安理得装作没看见那件事,也就不会有后来一场又一场噩耗,一次又一次午夜梦回的折磨……以至于唤醒那段不知何时,甚至不知是否属于她的记忆。
她如同处在悬崖边缘,一边是过去,一边是现在,她无法分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无法愈合的生命的裂痕啊……原来父亲早就看在眼中,只是未曾言明。那么,当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处在崩溃绝望的边缘之时自己却无能为力之时,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而她由始至终都不曾理解过他的倔强。大清早亡了,现在的状态不很好么?民主一步步向前发展,虽有战乱却也是时代转型的阵痛。
她一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自居,却未曾看到过听到过,这个男人毕生心血付诸东流,所有雄心壮志俱成尘土的哀痛,以及国运衰微之际,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泣血悲吟。他以沉痛的姿态俯察今昔,而她却以乐观主义看到了未来。
她埋怨父亲不近人情,不理解自己,也曾怨恨自己无能为力处理好这段关系,以至于抱憾终身,未曾让老父颐养天年。却未曾想,父亲亦在埋怨自己,无法给她最好的支持与保护,他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完整平等的对话,或者说,她将自己封闭,从未想过体察他的世界。
她以为他们两人,毕生都无法和解了。却在这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这个男人,她的父亲,他失落的理想,他失落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