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喉中发出骇人的嗬嗬声,像是绝望的悲鸣。
为了他,她上主厅堂,下主战场,替他收纳能人异士,为他被封汝阴立下汗马功劳。她待他这样真心诚意,一颗心恨不得挖出来给他看,十载后的今天,武阳关口,却也是他的一句“你挡了本王夺嫡路”,七万宋家军,便尽数折戟,沦为孤野荒魂。
为了权利,不惜坑害十年发妻,何其荒唐?而她也瞎了眼,竟是一心死守这心肠歹毒的负心汉十载,不离不弃,最后甚至丢掉了自己性命,让七万宋家军陪葬,又是何其讽刺?
苏允大概是有些慌了,一悚,象牙扇连忙收起兜入袖中,他眸中轻颤,别开目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旋即又故作镇定,“送征虏将军上路。”
宋将语突然发笑。事到如今,这人是在躲她?成者为王败者寇,胜负已定,他有什么好避的?
无数刀刃一齐落到她的身上,在她体内疯狂地切割着,肉块撕磨的声音在她耳边放大。
身体发冷,绝望的凉意随着血液奔涌在她的躯干内,狂突,尖叫,然后慢慢凝住。意识渐远,她的眼前遮上一片艳红,连带那人的白衣都蒙上血色,死亡所带走的,除了温度,还有胸腔中蕴含的,那股再没有力气喊出的凉意。
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是他曾经给她编织的虚幻梦境。
然,镜已碎,梦,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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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八年
汝阴淮王苏允对匈奴十五万于武阳关,因寡不敌众,先遣晋将宋将语战死,年二十四。中军大帅淮王苏允震怒,率军反扑,割敌帅黄侃头颅,悬于军旗之下,梁军溃散,晋军凯旋。淮王将征虏大将军尸身迎回大晋,晋愍帝爱之,以帅礼葬。
武阳一战,亡魂七万。
建康十二年
岭南水涝,江北大旱,陇西蝗灾,吴东海溢。朝廷分身乏术,白骨蔽野,民不聊生,离殇之徒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流言四起,皆传大晋命数将至,言天道轮回,国将不国。天下群雄揭竿而起,汇师霸下,同年冬日攻入汴京。愍帝苏郁为逆贼高温迫害薨逝于雍和宫,遵太后懿旨,淮王苏允率军入关斩高温清叛匪。
愍帝苏郁膝下无嗣,密诏传位皇弟淮王。次年,苏允即位,改国号为昭平元年,封皇太后为淑贤皇太后,追封生母俪妃为隆裕皇太后,追谥潜邸宋氏为嘉裕皇后,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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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的消息飞过红漆宫墙,越过桃杏春光,任清风裹挟丝雨驱赶着飘荡,来到禁宫偏殿。
这里是金碧辉煌的雍和宫中难得寻觅的荒芜,无人修葺的碎瓦塌墙,雨后黏足的泥泞沼泽,寒鸦隐匿于森森树影,厉嗓嚎叫着利箭破空般刺过斜横天际的乌云。
幽暗破败的宫室内传出一两道锁链相撞的哗哗声。
西厢殿内有宫女拎着锄具晃出,一身洗地发白的素色宫服,闻正殿内不绝于耳的锁链碰撞声,厌恶不已,“早死早超生,成日里疯疯癫癫,惹人厌烦!”
后头有个年长些的宫女紧步上前,约摸是个管事的姑姑,低声嘱咐那先前的宫女,“可小点声,隔墙有耳,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有你好受的。”
年轻的宫人不以为然,“姑姑多虑了,大喜的时候,何来人要碰这个霉头?紧巴巴地都去打理前殿讨彩头去。皇上对此人厌恶至极,旁的宫人也避让不及,这合宫上下也就我和姑姑两个罢了。”
说罢,她又问:“姑姑,可就挖在这院子里?”
姑姑和气道:“昨儿旻公公来,是这么说的。”
小丫鬟气闷道:“死也要埋在这儿,什么冤什么仇!”
被称作姑姑的宫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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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跟着新帝近侍旻烟走到这偏殿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淋漓,湿了被风鼓破的窗纸,窗格间跑出的幽深,恍若是吞噬魂灵的黑洞。雨水击打在抽长的绿叶尖,“噼啪噼啪”地响。
阿长撑着伞,弓腰替旻烟挡雨,目光却四下里乱撞着。
他进宫没两年,但比起新帝登基后抽笋似进宫的阉人,也算是比较熟悉宫内情况的。可就是这样的他,却从未涉足此地。
来的时候,带他的师傅就无比忌讳,若非有意让他攀着旻烟这条高枝,定不会同意这趟差事。
宫内唯二的两名宫人早着装整齐地候在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细雨早已沾湿了二人单薄的宫装。
旻烟站定,“可都备好了?”
“都齐活了。”年少的宫人谄媚地抢先一步答道。
院子里是刨好的大坑,坑中泥泞,即将葬没一个人的ròu_tǐ。
旻烟赞许地点点头。
阿长抬头看一眼灰败的宫牌,心中竟是生出几分怜悯。是谁被关在这里?犯了大错的宫人,还是失了圣心的帝妃?或是某个被历史抛弃的可怜人?
门轴摇晃,嘎吱作响。
一推开门,屋内沉腐的空气霎时冲出来,在那自门口投射进去的微光中,阿长瞧见角落里的模糊人影。
是个男人。
屋子里的人忽然抬眸一望,露出他漆黑如墨的眼珠,隐藏在黑暗中的俊美相貌是那般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