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语没反应过来。
她微愣。
大凉山,岂非那座位于皇家狩猎场的大凉山?这么说,是晋人了。可……大凉山乃晋朝南方大城蓟州的天险,她之前还在边疆战场,怎么可能又到了国之腹地处?
她放下抵着少女脖子的匕首。
“我昏过去几日了?你可知武阳关战况如何?梁军退了么?还有,……七万宋家军多少生还?”且不说她如何跨越千里到这大凉山,但说边疆战况。记忆中那般惨烈,她虽心中早有定数,却还是不死心。
也许有人活着归来了呢?
想宋家百年荣耀,却落得如此田地。是她不孝,愧对宋家的列祖列宗。只是,若非苏允蓄意出卖,怎么会折损那么多英兵勇将,又怎会让梁军得逞。
亏她从前待他甚好!如今,一份真心只当是瞎眼尽喂了狗,如此虎狼歹人,又怎值得?
想起那人的背叛,她的心口就像是被揪紧了,火燎的灼烧感舔过她的每一寸筋肉,疼地她直发抖。
害七万英魂,卖大晋河山,到底有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如此冷血无情?那张面容,每每在眼前浮现,便如尖嘴豺狼,吐毒蛇蝎,叫她恨之入骨!
恨不得拆骨抽筋,饮血茹毛,食肉寝皮……
目光触及缓缓转身的少女,宋将语赶紧敛起一身锐气。
青铃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身着粗布麻衣却仍旧挺拔坚毅的女子,半晌缓缓道:
“我两三日前在林子里捡到受伤的你,见你还有一口气,便带回来救治。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如今晋梁在宋老将军的一力促成下正修和交好,哪儿来的纷争侵扰?和亲的郡主都挑好了,皇上特赐封号慧月,只等三月后吉日出关。”
她的话是带了讽刺意味的,像是在嘲笑宋将语的消息闭塞。
修和?
宋将语茫然。
哪儿来的修和?晋梁两国纷乱六十年,休战的日子掐指可数。上一回两国安好,还是前梁帝晏中平与晋怀帝在位时期。
不过即便是等了几十年的平静,却也没能长久。订约两年后,梁明帝晏中平身亡,梁武帝登基,随即撕毁合约,大肆进犯晋朝,至宋将语领军攻打武阳关,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八个年头了。
宋将语听得一头雾水,直到青铃说起那位远嫁的郡主,她才像是抓住了一丝关联线索:
“你是说,慧月郡主要出嫁了?”
青铃不耐烦道:“城里的公告白纸黑字写着,梁帝听闻户部侍郎孟大人家的女儿才貌双全,温柔可人,派使臣前来求亲,皇上赐名慧月,立旨亲封为郡主,择日送嫁。”
宋将语算是听明白了,可却又更加不明白。
那孟薇出嫁,可是宝应二十九年冬的事了!
十年前,大街小巷口口传颂的两段佳话。一个便是宋家女儿与七皇子淮王的恋情,一个就是慧月郡主孟薇与梁帝晏中平的这段跨国联姻。
晋梁修好,孟薇出嫁,大凉山,……等等,大凉山附近的,赤河围场?!
“你刚才说,你是在山上林子里找到我的?”宋将语颤着声音问。
青铃低头拍了拍自己发皱的衣摆,道:“你被棕熊所伤。幸被我家公子发觉,这才保你一条命。”
“如今,是宝应,几年?”宋将语迫切问道,她大致有了衡量,可却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
“宝应二十九年。”青铃奇怪地望着宋将语。
竟然!
宋将语心中的惊愕恍若滔天巨浪,方无的惨死,苏允的背叛,往事如狂风暴雨般忽而一齐席卷上来,她不禁鼻头发酸,眼前染上一片白茫茫,喉咙急速地上下滚动,却半声都没吭出。
怎么会!
她本应该躺在尸横遍野沾染己军勇士血液的泥泞里,在将士一声高过一声的厮杀中等待死亡,在她无情夫君苏允的无情刀刃下将血流光,而不是,回到十年前被救醒来的那一日。
宝应二十九年——一切都还没发生,她回到了十年前!
这一年,大晋怀王并一众臣子于大凉山下赤河围场狩猎,十四岁的宋将语随宋家陪猎,却不料迷路脱单误闯野熊窝,被护子发狂的母棕熊所伤,昏在林子里,幸得山里的一户人家收留她养伤。
怪不得眼前这个少女极为眼熟!原是当年收留她的那个女子!
念此,宋将语整个人往后一仰,狠狠地撞在墙上,持匕首的手松开,刀片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这是梦吗?
不,不是。她能感受到肩部传来的疼痛。
宋将语从前是不信鬼神的,仗打地多了,见惯了生死离别,天命之说还不及果腹的粮草来得重要。
可如今她重生到了十年前,想来过去人不靠天的信仰,也不尽然。
青铃见女子眼眶发红,眼神悲凄不已,不禁疑惑。
这人情绪不定,神经兮兮,怕不是磕到哪里出了点毛病?便挑起眉毛问道:“你这刚醒过来就又是闹又是哭还要杀人,难不成是臆症发作,入了魔?”
像是没听见青铃的话似的,宋将语的双眸空荡荡一片。
她回来了,还好她回来了!
她若真死了,有朝一日去到九泉之下,恐怕都无颜面对那些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
上苍送她回与苏允初见之时,便是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一来,斩断这段不该有的情丝牵绕,她不可能再与苏允有任何瓜葛,二来,十年甚至更长的光阴,足够她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