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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春节氛围远不是夏如雪父母想象中的样子,甚至都不如伦敦唐人街那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里的春节氛围来得浓烈,至于说之前过去的西方情人节,更是没法儿去比较了。中国的改变让夏如雪的父母感到惊叹,中国传统文化的缺失又让他们感到悲观。老夏先生更是偏执地认为,就是这样的文化缺失,才会有江奕这样的轻薄男人出现。
老夏先生对江奕没有任何的好感,当然也没有太多的厌恶感,有的只是疏离感。当他了解到女儿和江奕从前那种关系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这一定是江奕欺骗了他女儿的感情,当他看到现在的女儿又是满脸的相思之苦的时候,他除了为女儿感到痛心疾首之外,能为女儿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江奕别再靠近他的女儿。
除了对女儿的保护,更多的就是对女儿的担忧,生活在医院这样的地方,看着每天都在上演着生死离别的人间悲剧,夏如雪的父母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这种事情早晚都要发生在他们和女儿之间,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怕结局,更是让这对年迈的夫妇寝食难安,那种预感让人感到窒息,让人感到恐惧,感到心惊肉跳,他们每天都睡不踏实,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女儿的病床前看女儿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夏先生在英国的业务往来都耽搁了太久的时间,许多必须由他亲手去谈的生意自然而然地没有了下文,很多老客户选择了其他的合作伙伴,直接造成的损失就是未来一两年的订单合同几乎全部荒废,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公司也岌岌可危。英国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再加上那个愚蠢的英国首相在2015年到来没几天就宣布了英国脱离欧盟的公投决定,老夏先生第一次对除了江奕之外的第二个人作出了咬牙切齿的举动,且不论那样的决定对世界经济带来怎样的不利影响,对专门在英国和欧洲大陆之间做贸易的老夏先生来说,这无疑就是雪上加霜。可是,老夏先生宁愿放弃他在英国的一切,也要在深圳的医院里为女儿把守着大门,对于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生意和亲情比起来,孰轻孰重,他自己掂量得最为清楚,这一生的奔波和奋斗都换不回逝去的时光和女儿的健康,做再多的的生意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春节过后,夏如雪母亲的风湿性关节炎又加重了,膝盖越发地红肿,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所适从,走路的时候膝盖无法弯曲,她在医院里做了几次针灸治疗,但是,效果微乎其微,远没有她曾经在爱丁堡遇到的那位华人医生给她做的针灸治疗的效果明显,最后,她只好在生病的位置打了封闭针,偶尔病发的时候,也只能靠着止疼药片暂时缓解病情。
对于父母为她做的这一切,夏如雪都看在眼里,除了感激之外,剩下的就是对自己曾经的固执感到惭愧。后来,夏如雪的母亲又一次试探性地提起了他们接下来可能的行程,那就是即将带着她前往英国的事宜,她再也没有表示出一丝的抗拒,甚至主动询问了出发的时间,可是,具体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但是也不会拖到四月份,甚至不会超过三月的中旬。因为,她的父母绝不会等到深圳的炎热天气的到来,在她女儿的身上留下任何不可挽回的伤害。
夏如雪领悟到了父母的好意,不过很快,她又陷入了惊慌失措的心境当中。她很想再见一次江奕,但是,她没有办法向父母提出那样的请求,却还要在父母的面前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当她真正冷静下来的时候,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写一封信,再想办法寄出去,哪怕寄不出去,也要在她离开中国之前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于是在白天,她背着父母——尤其是她的父亲——向每天都给她做检查的护士借了纸和笔,偷偷地藏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她等待着漫漫长夜的到来。等到夜幕来临,她向母亲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在睡觉之前,允许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呆一两个小时,母亲同意了,于是在吃过晚饭之后,等母亲离开房间,她悄悄地从枕头下面拿出纸笔。
在落笔之前,她首先做了一个深呼吸,那不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而是通过这样的呼吸,驱散她身体里的那些莫名的痛感。但是,她的右手在握笔的时候感到麻木僵硬,根本没有气力去握住那只中性笔,想起最近输液的时候,针头一直都是扎在这只手上的,于是,她试着用左手去握笔,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下了一封前言不搭后语的信。
信的内容里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甚至没有抬头,但那字里行间所体现的,确确实实是她要对某一个人说的: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吧?我没有使用手机,不是不想联系你,而是爸爸担心手机带来的辐射影响我的健康,我想不到其他的联系方式,可是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尽力去回想从前的岁月,可是,我为什么要回想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往事呢?我为什么还想着和你说起这些呢?我又准备去英国了,这一次也极有可能是一去不复返。我很害怕去英国,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有些事情的的确确记不清了,而那些记不清楚的事情,就是2007年之后,发生在英国的那些事情,我只记得,我曾经在英国给你写过一封信,但是那一封信阴差阳错地落到了别人的手中,最后又回到了我自己的手中,我可以确信你没看过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