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林知望便接到何朗禀报:“大人,宣抚司来人说,常姨娘认罪了。”
林知望粗眉轻叹:“这么快!”
“依千从卫的手段,已经不算太快了。”何朗说。
林知望点点头,吩咐:“备轿,去都督府。”
“常姨娘一认罪,就被押往诏狱了。”何朗道:“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人不如去内阁开票,将她转至大理寺狱讯问。”
林知望从善如流:“让老五去,这种事情他有经验。”
何朗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想了到大理寺狱与宣抚司诏狱对峙一个晌午,争抢郭淼的事,全京城,恐怕只有林知恒干得出来。
“罢了。”林知望叫回何朗,想了想,到底还是顾及兄弟性命,不好回回让他与宣抚司作对。
“就去诏狱审。”他说。
“诏——诏狱——”何朗张口结舌:“那十八层地狱般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备轿。”林知望又说了一遍。
“是。”何朗应声下去,不敢再延迟拖沓。
诏狱这种地方,林知望此生第一回来,刚刚踏入监狱大门,他便开始感慨郭淼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是何其幸运。过道九曲回折,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了整座囹圄,狱里不见日月,只有墙壁上幽暗的灯光照射每间牢房的粗铁栅栏,泛着瘆人的乌光。
彻骨的阴寒令林知望紧了紧披风和狐领,加快了步伐,惊动了墙根角落里的老鼠,吱吱直叫,满地乱窜。
“林大人,这边请。”随行的千从卫小旗将林知望引入拐角最里边的很小的一间,相对干燥,强过外面那些阴湿腐臭的牢房多倍。
“本官与她单独谈谈。”林知望说。
“大人若有什么吩咐,高声喊卑职进来便是。”小旗颔首道,带人退出了走廊。
常姨娘蜷缩在铺满干草的角落里,脸色惨白,但宽大的囚服依然挡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她确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才深得关穅得信任和喜爱。
林知望走近她,拉过一条潮湿的木凳在她眼前坐了下来。
“你就是常氏?”林知望先开了口,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答复。
林知望翻开她的卷宗,惋惜道:“你还年轻,比我女儿也大不上几年,鲜花般的生命,何苦拿来替他人顶罪。”
常姨娘缓缓抬起了头,冷笑问:“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你完好无损的身体和这份漏洞百出的供词。”林知望道。
常姨娘把头靠满是黑斑的墙壁上,痛苦的说:“千从卫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相比那些酷刑,我情愿死个痛快。”
林知望道:“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刺杀关都督,换句话说,他死了,可以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好处?”常姨娘尖锐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大人,你有妾侍吗?”
林知望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有。”
“你有妾室所出的庶子吗?”她又问。
林知望承认道:“有。”
“你怎样看待庶出之子?”
“同是骨肉血脉,不相区分。”林知望道。
常姨娘又流泪笑了几声:“自从主母去世,关穅相继纳入十几房小妾,折磨死了多半。不知他听信了什么传言,每每与我们合欢之后,便将我们到挂起来,用藏红花水洗刷□□,用以避孕,如有哪一房怀孕,就要灌下堕胎的汤药,如果流不掉,就命众人持棍棒往腰腹上打,直到小产。”
林知望耳不忍闻,蹙眉沉默。
“他不是人,是魔鬼。所以我要杀他,没有什么好处,就想看他死。”常姨娘咬牙切齿的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牵连侍女麝玉?”林知望问。
“因为我要活下去,我要看着他死,看着他的两个好儿子自相残杀,看着他苦心经营的宣抚司被东厂整垮。”常姨娘痛苦的说:“我只能牺牲麝玉。”
“麝玉在哪里?”
“提早卖给了人贩子,我一人分饰两人的角色,以掩人耳目。”
林知望平静的称赞道:“有勇有谋,生为女流实在太可惜了,王姑娘。”
常氏那如死灰般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她颤抖着身子,死死盯着林知望。
“十年前,王首辅因复套之事获罪,赴西市斩首,全部家财被抄没,王家困窘至极,四十余口被活活饿死,长子王敬修自刎,次子王敬辞投井,余下后人皆流落民间,不知去处,只有一yòu_nǚ,经人转卖了几道,最终来到关都督的府上为婢,唯一的使命就是刺杀关穅。王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
常氏没有言语,低头盯着一地枯草,有老鼠在下面钻行,她吓坏了,身体不住的颤抖,手指攥紧衣角。
“如果你说出幕后主使,我愿为你争取一个全尸,否则依你的美貌,门外的千从卫正虎视眈眈,他们的手段你比更我清楚,我帮不了你。”
常氏抬起头,定定望着林知望,忽然笑了:“林大人,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林知望道:“愿闻其详。”
“冯芥勾结关穅,罗织罪名构陷我祖父,终而当上了首辅。如今朝纲败坏,奸臣当道,忠良涂炭,你事如此忠奸不分道朝廷,我几乎可以看到你的下场。”
“正如此时,你看见我锁在这里,分明动了恻隐之心,分明觉得我罪不当死,却依然要审我,对我用刑,逼我交待幕后主谋,但又怕我供出幕后主使,或让皇帝失去体面,或牵连太广,捅破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