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纪善握着书卷来回踱着步,对着纸张念念有词。
书座后的学徒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摇头晃脑地跟着诵读。待纪善转过身去,立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悄悄说着小话。
沈叶初将手中的书卷也放了下来,起身来到曹纪善身边低声说要去解手,那纪善视线粘在那纸上似的,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摆了摆手,便走到另一边去了。
青空绿穹,碧树凉风。
沈叶初信步往荷塘边走着,宽大的衣衫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翩然欲飞的玉色蝴蝶。
荷塘边的杏树在风中瑟缩着抖落漫天满地的春红,迷了人眼,扰了塘鱼。
沈叶初在塘边坐下,红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仿佛落了微雨,激起一圈圈清浅的涟漪。数不清的锦鲤团簇在水中,与花瓣相映成趣。
“啪”地一声脆响,一粒石子被投入水中央,鱼儿受了惊似的四窜而逃,只一瞬的功夫,适才熙攘热闹的鱼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红色的水纹飘荡着扩散到远处,直至不见。
沈叶初皱了皱眉,只见那杏树低下坐起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裤,衣衫上重重叠叠铺满了红色的花朵,就连他被睡乱了的发髻里,都藏着几瓣。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落花,嬉笑着走到沈叶初身边坐下,嘴里还叼着一枝细草,“鱼有什么好看的?”
沈叶初看那人满脸不羁,笑意轻薄,便不欲理他,只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以归于平静的水面。
“你这样看哪能看出鱼来,瞧我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自制的弹弓,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粒细小的石头,在眼前略比划了几下,只听“嗖”地一声,石子划过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直直向池塘中央投去。只那一瞬,原本平静的水面上荡起波纹,虽看不真切,却能觉到,在那碧色的池水深处,有鲜活的生命在暗自涌动着。
那少年得意地将弹弓举在沈叶初眼前摇了摇,“我新做的,你要玩吗,借你使使,不收你钱。”
沈叶初眼珠微转了转,看了那弹弓一眼,又将视线转了回去,仍是一语不发。
“你这个人,真没劲。”
那少年将弹弓收了回来,利落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罢了罢了,我可不跟呆子玩,我去用我的至尊无敌大宝弓去射一只大雕回来,让有些人也开开眼。”
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一溜烟似的撒丫子跑了。
好容易落得个耳边清净,余光中那少年也没了踪迹。沈叶初两手撑在身后高昂着头,闭上双眼感受清风的温柔抚摸,馥郁苦涩的青草气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红杏的甜意,叫人神骨俱清,心旷神怡。
“哟,挺舒服啊!”耳边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
沈叶初睁开眼,没想到周甫年这么快便回来了。
“送你的!”周甫年话刚说我,便丢了一个东西在沈叶初脚边。
沈叶初低下头看了看,竟是只半死不活的杜鹃,双翅在地上轻微震颤着,羽毛上沾染了点点血迹,“这是什么?”沈叶初不解地看着周甫年。
“鸟啊!”周甫年好笑地说,“鸟你都不认识?这是我刚打下来的!”他对着那杏树“啪”地射出一枚石子,那树枝微微晃动两下,如雨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沈叶初皱眉看着那只已经停止挣扎的杜鹃,颇有些不喜地说道,“无聊。”
“你说什么?”周甫年听得沈叶初低语,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拉了下来。
“我说无聊,”沈叶初直直望着周甫年的眼睛,“每天不务正业,斗鸡走狗,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无聊。
周甫年脸色大变,他原是有意显摆手里的新玩意,又拿猎物来讨沈叶初欢心,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同那些势力小人一般看他不起。周甫年握紧了拳头,怨毒的话到了嘴边,刚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可看着沈叶初的脸,他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自嘲地哂笑道,“呵,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子,原是看不起我的,又怎会真心同我这样的低贱莽人来往,是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了。”
周甫年两步走上前,将那死掉的杜鹃拎起来远远丢进了池塘里,转身便要离开。
“若想别人瞧得起你,总得自己先瞧得起自己。”
周甫年站住了脚,沈叶初仍站在池塘边,冷声说道,
“你信命吗?”
“命?”周甫年偏过头,却没有转身,“谁要信这种劳什子东西?”
“人一生出来,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有人出身豪门富贾,被捧为掌上明珠,有人出身王侯贵胄,却沦为阶下之囚。你说,这都是注定的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沈叶初竟能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偏头看着那杏树,未发一语。
“你为什么给自己取名\退之\?”沈叶初轻声道。
周甫年愣了一声,“退之”二字不过是自己偶感诗性,随手书文时所用的名字。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而旁人又怎会屑来知道他的事情。
沈叶初向前走了两步,在周甫年身后停下,“‘以退为进,再图谋之’,这难道不是你的本意吗?”
周甫年猛地转过身来,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身量的少年。那人低眉顺眼的站在面前,看起来像空气一样温润无害,而藏在他温顺眼神后的,却是能看进人心里般敏锐的洞见。
周甫年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