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即便知道这是妖物的计谋,他却还是忍不住沉沦。
“这大半夜的,你上着来干嘛?”父皇皱着眉,有些怪他不知礼数。
黎策委屈地低下了头,学着小时候撒娇的那种语气,说:“父皇不也一样不睡觉吗?”
“你小子,倒是学会顶嘴了,我看侍郎大人今日又免了你的课业吧?让你还有闲心在外乱跑?”他瞧了黎策的脑袋,随后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他,训诫的话不知不觉就出口了。
黎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父皇从前就是这副模样,对他要求极其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可是每一次他都不听训诫,叛逆乖张,从不好好听他的话。
“帝天都已经六百多年了,这万里江山是太祖皇帝一匹马一弯弓打下来的,可是到了你父皇这,却是要守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对着月色皱起了眉,随后转过来的时候,眉目却又松开了。
“不会的,会守住的,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的明君,一定会流芳百世的,帝天也会千秋万载的!”黎策坐在了他旁边,双手局促不知放哪儿,于是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却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缩到了袖子里。
“明君?阿澜,你知道吗?南蛮这几年屡屡犯我边境,西北区又遭逢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难民四处逃窜无法安置,国库空虚,将士也得不到抚慰,现在人心惶惶,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他自嘲道,全身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却不敢松懈一分。
今日早朝,各地官员又相继递了几十本折子,朝内大臣却纷纷束手无策。
无论是开仓振粮还是安置难民,指令下达之后,轮到百姓头上的又有几分几厘,这中间的官员内外勾结,贪污渎职的人盘根错节,若是牵一发则动全身,这已经是一个从内开始腐败溃烂的朝堂了。
黎策在一边摇摇头,眼眶像是被提捏的热气烧得沸腾了,止不住得湿润,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道:“父皇,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做错了事,没有人会怪你的!”
父皇却摇摇头,摸了摸黎策的脑袋,说:“阿澜,你错了,朝堂腐败,若是有朝一日帝天真的覆灭了,那便是孤的错。我们可以因天灾人祸而毁灭,却唯独不能因昏庸无能而死亡。”
黎策垂下眸去,结果怎样,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也没有人比他清楚知道结果之后更加痛苦。
国仇家恨,如此惨烈,死不敢忘。
可他拼命告诉自己,杀人永远会止不住杀人,战争只会挑起更多的战争,不应该带着气数已尽的帝天江山,让那些无辜的平明百姓受到伤害。
以暴制暴,反遭其害。
可心里却好像又另外一道身影在告诉他,什么都是徒劳的,越是控制,越是受到迫害,以暴制暴或许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坏法子,但是国仇家恨前,谈什么仁慈善良。
“阿澜,记得好好活下去,记得帝天的耻辱,好好活下去!”坐在一边的陛下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仿佛是临终前的嘱托,只见他从扶着卧栏边站了起来,俯视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对着黎策笑了笑,说,“做你该做的,永远都不要忘记你该有的身份,你是帝天的太子!”话一说完,他就朝着那深渊纵身一跃,像朵轻飘飘的羽毛,转眼就淹没在浓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