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声,石牢顶端的青苔上汇聚的阴冷的水滴再一次砸落在乌色血迹斑斑的石板上。
坐在石床上的少年没有吭声,他的左臂搭在屈膝踩在床沿的左膝上,一手按在床沿上,提灯的火光照在他随意伸展踩在地面的另一只修长的腿上,让那只满是伤痕的赤脚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之下。
浅黑色的发柔软地散落在少年颊边,将少年小半的脸掩住,但是仍有细长的血痂从发丝中延伸而出,衬着少年俊秀的脸显得异常刺眼。
一度展开黄金的羽翼翱翔于天际的苍鹰从广阔的天空中跌落被人踩踏于肮脏的沼泽泥淖中,曾经耀眼的黄金的羽毛混杂着淤迹碾落成泥。
撕裂双翼,斩断利喙。
锁链挂身,困囚于漆黑的牢笼之中。
“艾连大人。”
眼眶微微泛红的年轻贵族宪兵强忍住心酸,上前一步站到石床之前。
他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去,白金色的碎发从他泛红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已经够了,您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说,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您一力守护他,他何曾为您做过什么,这半年的时间他根本对于您的事情不闻不问——您真的觉得这样值得吗?”
本来一直神色平静地坐着的艾连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部下。
“……法奇拉,你做了什么?”
他问,语气严厉。
“是,您是对我下达了禁口的命令!可是我做不到,这半年的时间里我曾经数次传信将您现在的状况告诉那位!”他咬着牙说,“可是就算得知您的处境,那位仍旧无动于衷!您真的觉得您为他做的值得吗——”
仰头注视着用不悦地目光俯视着他的长官,神色无所畏惧的法奇拉硬顶住了他的长官锐利而苛责的目光。
他自问问心无愧。
他所要守护的是他要追随的这个人,而并非那个无用的少年。
看着仍然忠心耿耿的部下那坦然而坚持的目光,艾连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搭在左膝上的手放了下来。
铐在他手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的哗啦的响声,啪嗒一下跌落在石板上。
“我知道你的好意,法奇拉,但是你不需要担心我。”
艾连神色淡然地说,他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动着流动的琥珀色的光泽。
“我允许你跟随我,而你也知道我所拥有的【力量】,所以你该知道你所谓的折磨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作为他的心腹,法奇拉是极少数知道他身体强悍的自愈能力的人之一。
但是,他的宽慰并未让法奇拉绷紧的脸有丝毫松懈,而越发绷得厉害。
年轻的贵族宪兵咬紧了牙,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他的牙缝中迸出来而显得异常嘶哑。
“您还想要继续欺瞒下去吗?艾连大人,您以为我今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说,痛苦地摇了摇头。
“您已经失去【力量】了不是吗?”
正是因为如此,上面才下达了处决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少年分队长的密令。
而因为他和他们这群忠诚于艾连的人的极力反对,上面才答应给予艾连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艾连肯服从那位大人的命令,将那个绿瞳的少年解决或是控制在手中,那么,‘外出执行任务’的年轻宪兵分队长就将‘完成任务’得以返回王都再一次重返荣光之中立于众人之上。
法奇拉的目光扫过艾连身上遍布的鞭痕和血痂疤痕,他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沉痛之色。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将【力量】给予了那位,对不对?”
金瞳的分队长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坐在那里,目光淡淡地落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而沉默,即是默认。
……
那一天当他赶到的时候,艾伦已经化身为了巨人,突然的异变导致他身体中不成熟的【力量】即将消耗殆尽。
如果【力量】耗尽,艾伦将再一次面临死亡。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将他的【力量】给予了艾伦。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的【力量】逐渐在他的身体里变弱直至不久前彻底消失。
到了现在,他已与普通人无异。无论如何掩饰,此刻他身上无法消失的伤痕就是铁证。
“艾连大人,不要再犹豫了,您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法奇拉将上身微微向前倾去。
“为了那必须达成的事情——为了未来——”
他的目光焕发着狂热的信仰,一眨不眨地执着地注视着他的长官。
他的右手用力攥紧成拳头,按在他的左胸之上。
“我坚信只有您才能带领我们走到那光辉的未来,如果您需要,我的心脏和性命将为您毫不犹豫地奉献!”
“为了做到那件事情,必要的牺牲无法避免——哪怕那位是您的弟弟!”
他说,“艾连大人,下定决心吧,您不该被囚禁在这种肮脏狭窄的地方。”
半晌沉寂,漆黑的地牢死寂得可怕,只能听见低低的呼吸声。
“是啊,的确是那样没错……”
终于,沉默了许久的艾连开了口。
“如果什么都不愿意舍弃,就不可能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他说,因为身体不适而略显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地回荡着,“越是重要的事情,必须舍弃的也就越多……”
从长官模糊不清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