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至。
归元寺后园里的叠罗汉游戏也不知进行了多久,被埋在一大堆和尚身下腿上的易天行终于忍受不住人气烘熏,无奈认输道:“我不进那个屋子了,你们放了我。”
气喘吁吁的斌苦和尚满是怀疑问道:“施主当真。”
“言出必行。”
虽听他说的肯切,斌苦却哪里敢相信,指挥着站在和尚堆尖上,已经快站不稳了的僧人去湖里捞了十几株铁莲,实实在在把易天行绑成了粽子,再亲自带着叶相僧及几个功力深厚的弟子一路将易天行押至禅房,一路上众人手掌还是亲密贴在易天行身上,口中金刚定心咒喃喃不停念着。
禅房内。
“施主破不了结界,且……嗯……我寺那位老祖宗虽然顽心不减,但想来对小红鸟也没什么恶意,还是在这里等会儿。”
易天行倒在禅房塌上,噗地吹了口气,吹开自己唇边的一片湿荷碎叶,看了看自己身边如临大敌的僧人,再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几个泛着淡淡光泽的僧人手掌,叹道:“那结界是什么名堂?”
斌苦大师略想了想,终于还是应道:“那是金刚伏魔圈。”
“噢。”易天行反应很平淡。
这平淡的一声“嗯”倒是令归元寺众僧有些诧异。众僧心想:莫非这位天火少年竟然不知道金刚伏魔圈乃是佛门最为纯正威力最猛的法阵?——这还真是让他们猜着了,易天行在踏入归元寺之前,对于玄学禅宗之识,全是一片空白,一地道小雏儿,自然不会知道金刚伏魔圈的赫赫大名。
易天行咳了两声,问道:“后山你们口中的老祖宗是谁?”
“佛曰,不可……”
斌苦话还差个结尾音,易天行已是浑不讲理地把最后那字喷了出来:“说!”
“咳咳。”斌苦见他霸道,不由尴尬地一笑。他看了看禅房中的众僧,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众僧支出门外,众僧虽然不放心易天行,但也只得遵令去了。
斌苦望着易天行的双眼,忽而眉梢微耸,沉默半晌后说道:“后山那老祖宗,乃是我寺的一大异数,也算是本寺的一大秘辛了。”
易天行看见一干和尚退的干净,双手双脚仍是被那些铁莲死死捆着,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了起来,动作好不潇洒漂亮。
斌苦看着他闭目一用力,便将身上铁莲枝挣的寸寸断裂,脸上却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反伸手随意无比地递了碗茶过去。
易天行接过茶笑道:“不怕我变卦,去冲撞了你们的老祖宗?”
“我信得过你,若非如此,也不会将归元寺之宝血书心经楞枷经借与施主观阅。”斌苦大师淡淡道。
“这老祖宗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你们怕成这样?”易天行虽然心焦朱雀死活,但此时高烧已褪,心思回复静明,自然想到后山那声音既然是佛门高人,定不会对一只可爱的小鸟下毒手,于是心下稍安。加上他在县城听古老太爷讲那段陈年往事时,便已经对这位堪比天地之威的人物大是好奇,于是小心问道。
“老衲并不知这位老祖宗的身份。”
易天行不信,摇头不语。
斌苦大师解释道:“我自幼便在归元寺出家,当时便知道寺后有这样一位老祖宗。这位老祖宗长年住在小茅屋里,从不出来见人,只是寺中弟子偶尔会听他吩咐送些食物水果进去,而外面那个金刚伏魔圈也是一直在此,应该是为老祖宗护持修法。这位老祖宗虽然人不肯出来,但性子却有时像孩子一样顽劣,时常运起他的话,吓别人一大跳。记得当年我有一次在湖边打水,便被他的声音骇得掉进湖里。不过常年如此,寺内弟子大都也就习惯了,反正这位老祖宗人是不肯出来,我们全当他在我们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咳咳。”
“放屁?”易天行嘿嘿笑道。
“阿弥陀佛,哪敢有此等不尊敬的念头。”斌苦大师苦笑摇头道:“初时当然好奇,自然会去问师傅,后山里那个声音是谁。不料师傅也不清楚,说道他也是自幼时便见着这老祖宗在后山呆着了。”
“那你师傅的师傅呢?不会也是这样一套说辞?”易天行愈发觉着那位老祖宗有些古怪。
“不止我师祖,连我师祖的师祖也是如此说。倒仿佛这位老祖宗是从天地之始,便开始住在那间小茅屋里一般。”斌苦大师说道:“老祖宗性情有时顽劣、有时好笑、当然也有雷霆之怒时,不过更多的时候却是一个呆在茅屋里沉默不语。不过老祖宗对小和尚都是极好的,时常开些不伤大雅的小玩笑,甚至有时还会指点下小和尚修经文。这一来而去,小和尚们都会慢慢长大,然后成了主持、方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自然对老祖宗是礼敬有加,敬若神佛。”
易天行想了想,皱眉道:“那建寺之初呢?白光和主峰这两兄弟集资建寺前,应该没有这位老人家,日后总该有些记载才对。”
“阿弥陀佛,竟是毫无记载,而且……传说白光、主峰二位先辈当年建寺似乎也与后山那位老祖宗有所干系,只是具体事由早已湮灭不可考。”
“我的娘哎,从顺治十五年到现在,那岂不是活了几百岁?”易天行啧啧称奇。
斌苦大师应道:“或许老祖宗已近神佛之体,正在修百年苦禅?不过弟子们也没谁敢去惊扰他老人家。”
“你们就任由这样一个千年不出的老怪物呆在自己寺里面?”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