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白天的劳累和晚上的耽搁,付娭毑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才睡醒。她一醒来就想起昨晚锁了儿子的门,儿子儿媳没有办法从里面出来吃早餐,肯定饿得不行了。她慌慌张张起了床,急急忙忙走到儿子的房门前。
她以为此时儿子会拍着门大声叫喊,可是儿子的屋内安安静静的。
他们比我还劳累,肯定也还在睡觉。付娭毑心想道。
儿子的睡眠很轻,平时拍个巴掌不小心打个喷嚏都会把他惊醒。于是,付娭毑轻轻地拿出钥匙,小心翼翼地开锁。
越担心什么事情发生,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刚拧开锁,锁就诡异地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地上恰好有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铁皮。锁敲在上面,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把付娭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付娭毑说,儿子虽然疼她,但疼在心里,平时一点小事还是吵吵嚷嚷的,看起来对她很凶的样子。
她心想,儿子肯定要在里面骂她吵醒了他的瞌睡。
她都准备好要给儿子道歉了,可是屋里迟迟不闻儿子的责骂声。
付娭毑心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这小子还是不肯听她安排,半夜打地洞跑了?
她顾不得去捡落在地上的锁了,忙推门进去。
门里面没栓。
打开门来,她看见儿子儿媳像一双摆好的筷子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大红的床上,衣服都没脱。她刚要高兴,庆幸儿子儿媳还在睡觉,但立即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正常。儿子儿媳面容安详,一动不动。
她的嗓子顿时就喑哑了,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
儿子还是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旁边的儿媳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的双腿顿时就发软了,她知道自己走不过去了,一下扑到了儿子的床边,抓住儿子的手用力摇,呼喊儿子的名字。
儿子似乎睡得太沉,怎么摇也摇不醒。
她的呼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很快,新房里挤满了人。
有几个平时和她儿子玩得不错的人知道她儿子是被迫结婚的,便说她儿子是吃药含恨自杀了。
别人的说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付娭毑说,她逼迫儿子早点结婚的时候就看出了他的不乐意,他也常说“如果不是跟小悦在一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话。小悦是儿子最心爱的人。当时她没在意,以为儿子说的气话。
李付村据说是整个村从外省搬迁过来的。因此他们那里有几处不同的习俗。他们那里有一种“喜丧”的说法。
其实这方圆百里也有“喜丧”的说法,只是所说的事情刚好完全相反。
他们将“喜丧”定义为先喜后丧,比如说孩子生下来了是喜事,可是刚生下来不到一天就因为某种原因去世了,这叫做喜丧。比如说老人在生日那天驾鹤西去了,这叫做喜丧。还有就是结婚这天出了这种事,也叫做喜丧。
他们是很忌讳喜丧的,认为这是恶中之恶,凶中最凶。因此,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或者是年轻人,都要在尽量短的时间里埋葬。不然这种凶煞之气会侵染屋里的其他人。
而本地其他人则认为“喜丧”是“喜”,不但无须忌讳,甚至要庆祝。
如果你在本地见到有人办丧礼,但是听到大厅或者哀棚里用喇叭播出欢快的流行歌曲,请不用惊恐。这不是对亡者不敬,也不是弄错了。而是亡者寿命超过了八九十岁,甚至百岁,并且亡者的后代兴旺。活到了八十岁以上,可以说是“全寿”;去世之前已经儿孙满堂,可以说是“全福”;加上去世之前没有病痛折磨,就可以算是“喜丧”了。
人生该完成的都完成了,即使离开人世,也是安心离开,圆满离开,所以人们觉得这样的丧事值得庆祝。
李付村的人忌讳喜丧,于是匆匆忙忙帮付娭毑处理她家的后事,当天就请了一帮道士来吹吹打打,傍晚时分从棺材铺买来两具棺材,将新郎新娘分别放进去,在夜色下抬出去埋了。
付娭毑有点小气。现在一般人家办喜事都直接从商店买红对联。她仍旧裁了大红纸,请会写毛笔字的人来写对联。当然,有些人坚持不用现代工艺的对联是讲究,比如洞房的对联必须写龙凤,或者里面包含了新郎新娘的名字;厨房的对联必须写大厨手艺好,佳肴丰盛;父母房间的对联必须写家庭和睦,婆媳和谐;如果家里还有嫂子,那么要加一个妯娌亲如姐妹之类的对联。这就是讲究了。
但付娭毑不管对联上写什么,交代帮忙写对联的人照着商店里卖的那些对联抄几幅就行。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小气了。
这些不用心的红对联第二天就被白对联覆盖。新郎新娘出葬后的第二天清晨,外面下了一阵细雨,毛毛的,像家里自制的霉豆腐上的霉一样细。走出去感觉脸湿了,但地上还看不出雨痕。
雨打湿了白对联,就渗透到红对联上。如果红对联是现代工艺品,就不会掉色。可付娭毑门前的红对联是用大红纸裁的,上面的红色便透到了白对联上,一块一块侵染的红色颜料将白对联弄得污浊不堪。远远看去,白对联就像医用纱布,而里面就像渗出血来了。
于是有人说了,她家之所以出现喜丧,是因为住的地方风水不好,你看,贴对联都像在流血,这是警告呢。
付娭毑不是没有听到别人背地里这么讲,但她认为还是自己的原因。算命先生老早就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