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爹的猫钻了出来,那只猫也老态龙钟了,步子走得缓慢。它走到歪爹身边,顺着歪爹的裤脚往上爬,爬到歪爹的膝盖上,然后伏身于歪爹的双腿上,跟歪爹一起懒洋洋地晒太阳。
外公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能一跃就跳到歪爹的腿上,如老虎一般。
歪爹低下头来,自然而然地给猫挠背,一边挠一边低着头对猫说,你也老啦,你的皮囊也不经用了,希望你将来能换个好皮囊,住在我旁边。皮相变了,或许我们就不认识了,但是你还记得在一个老头子的家里吃过饭,睡过觉,我还记得有只猫陪了我好长一段时间。
外公在旁说,可是你们住在旁边,它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子就是你,你也不知道它原来是你捡来的猫。
歪爹说,不记得又何妨?记得又怎样?能在旁边就够了。你和我在换上这副皮囊之前,不知道一起经历过什么事情,那已经不重要,你能住在我附近,我感觉就很好。
外公笑了笑。歪爹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
歪爹接着说,身边那些看似不经意遇到的人,大抵都是这样。或许我们会分开,但从来不会离开。所以如果哪天我走了,你不要像别人那样哭,我其实没有走,只是换了一副皮囊,会再回来的。
说着说着,歪爹有点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但他的手还在给腿上的猫顺毛。
外公说,你歇一会儿,阳光好着呢,你好好晒一晒。等下次晒太阳可就难了。我昨晚看了星宿,西方的毕星和东方的箕星很亮,接下来几天不但会下雨,还会起风。
在外公那一辈人的眼里,天上的星星分为二十八星宿,二十八星宿又分为四方,也可分为九野。所谓夜观星象,观的是这二十八星宿,根据星宿的明亮与黯淡来判断凶吉和气候。二十八星宿中,毕星为雨师,箕星为风伯。所以外公根据这两个星宿知风雨。
歪爹也会看星宿,起居不便之后就没法看了。
外公看了看歪爹屋里,一柱柱的阳光从屋顶的瓦缝里投射进来,落在地上或者墙上,留下一个圆形或椭圆形的光迹。
我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可以根据天上的星星判断世间的凶吉和阴晴,便问外公。外公给我打了一个很浅显的比方。他指着从瓦缝里漏下的阳光柱说,你看这些“圆巴巴”,记住这些“圆巴巴”的大小,就知道捡屋顶的瓦时哪里要加瓦,哪里要整理,哪里不用管。
我没有听明白外公的意思,但心里想着,天就是一个屋顶,星星是从屋顶缝隙里漏下来的光。
外公看到歪爹屋里的“圆巴巴”很大,担忧地说,明天下雨的话,你家里要漏成河。
说完,外公取了梯子来,爬上屋顶,给歪爹修葺屋顶的瓦。
歪爹一边摸猫一边对着屋顶问,你孙儿的桃木符弄好没有?
外公在屋顶上回答说,按照你说的做了,可是这都好几年了,月牙儿怎么还不走?
歪爹说,她等人呢。人没等到,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