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凝望她良久,终于勾起唇角,缓缓而笑。
“兰公子,你是如何盯上盐的?”
兰芽道:“小的从京师一路南下,皆走水路。初时不察,后来渐觉所乘客船颇有诡异。按说客船载客南下,便是仰赖船资过活,船家多少超载一两个才合情理;可是小的所乘客船的船家竟然未等船满,便欣欣然开锚起帆。小的观察那船家神色,非但没有半点遗憾,反倒满面春风。”
司夜染悠然饮了杯茶,并不插话。
他这是什么态度?觉着她不对么妲?
兰芽咬咬牙,继续道:“就算船家不计较人头船资,那么便也该计较船程。倘若能缩短日程,让船多走几个来回,收入也能多些。可是那客船不等日落便早早抛锚歇息,白白浪费许多的时辰,那样的三桅帆船,小的从京师到南京足足走了八、九日才到……小的便更确信,这当中定有说法。”
“第四日上,小的加了小心,待得夜晚出舱去瞧。码头处亦停泊有北上客船,船上所见情形居然与小的那条船相似!——试问,载客的船家竟然不在乎人头船资,他们又要如何过活?窀”
司夜染无声搁下茶杯,微微偏了一点头,瞥向她来。
兰芽心下登时大勇,激动之下不自知地涨红了面颊,握着小拳头道:“最大的可能便是,那船只另有夹带!”
“小的虽不甚懂航船,不过却也知道看吃水线。那些载客不满的船只,却个个吃水很深。小的明里暗里找遍了船上船下,却根本就没找见什么沉重的载货。由此可见,小的所猜不虚,南下北上的船上都果有夹带!”
兰芽一口气说完,鼓着红苹果样的面颊盯着司夜染。
就不信他还能说“错了”!
司夜染无声挑眉,只亲手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缓缓道:“说你的结论。”
兰芽抬手将那茶吞了。
茶温正好,不烫不凉,入口齿颊生香。
她道:“江南富庶,物产极丰,然最值钱的终究是盐。我爹曾说,大明年税收不过一千万两;然江南盐引孳息每年便高达数百万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小的便大猜测:南下船只夹带的是银两、财物,用以到南京贿赂官府,置换盐引;而北上船只,则夹带的便是私盐!”
司夜染盯着她因激动而绯红的面颊,目光滑下她掌心茶盅。
她太专注讲话了,全然没留意到他递给她的这只茶盅,分明是他之前用过的那只。想到这里,他便唇角轻勾。
“嗯,倒也有理。”
兰芽便一鼓作气:“恰巧,小的在为慕容寻找宅院的时候,遇上了曾诚这事儿。小的略为打听,才知道曾诚曾为南京户部尚书——而说巧不巧,勘合盐引正是南京户部独揽的大权!如此说来,从曾诚手上过的银子不止如流水,甚或可说是富可敌国。倘若谁将曾诚攥在手里,那就几乎等于攥住了堪与大明财税比肩的巨额银两。”
兰芽说得口干,将茶盅递给司夜染:“大人,再来一杯。”
司夜染抿着唇角,再给她满上一杯,依旧没说破。兰芽自顾仰头吞了茶水,只当司夜染眼中滚过的笑意乃是赞许她的猜测。
她便再说:“所以小的便觉曾诚一案似乎有异。小的想查,若有幸查实了,便又是大人的厚功一件;若查不实,反正曾诚也已下狱,倒不影响大人什么。”
兰芽终于说完,双眼亮晶晶盯住司夜染。司夜染明白,小妮子是期待他的夸赞。
司夜染却只轻哼一声:“兰公子,你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么?以你小小年纪,就敢思虑江南盐务,你长了几个脑袋!我不妨告诉你,但凡与私盐和倒卖盐引沾边儿的,不是朝廷大员,就是皇亲国戚。以你小小身份,还想插手此事?!”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兰芽却没气馁,依旧目光晶亮:“小的当然明白说这些话不过是自不量力。可是小的之所以敢这样想、这样说,也全是因为小的知有大人这座靠山!小的办不了的事,大人却办得了;小的自不量力的,大人却能游刃有余。”
兰芽悄然攥紧指尖:“小的不信自己,却信大人!”
房中寂寞一刻,只听得劈柴噼啪作响。
就像那日她刚被他夺去清白后,独自瘫软在石床之上的那刻……
兰芽急忙闭了闭眼,摇头甩开那不该浮上心头的记忆,只凝望司夜染。
半晌,司夜染仿佛听够了那劈柴的响动,方缓缓道:“兰公子,你的新一lún_gōng势又开始了,是么?”
兰芽心下惊惊一跳:“大人说什么?”
司夜染啪地一拍桌案,将茶杯震得叮当乱响:“你是又给本官找了个掉脑袋的差事!兰公子,你果然胆大心细地不断将本官的脑袋往刀刃儿上推啊!”
兰芽指尖一冷。
司夜染冷笑:“这差事若办好了,本官便是得罪下大半个朝堂,与实权大员从此成为死敌;这差事若办不好,朝廷便能随便捏我一个扰乱盐政的罪名,最低也要革职下狱!兰公子,你果然报仇心切!”
兰芽怒极反笑:“大人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来?这差事就算不是小的为大人招惹来,难道大人就躲得开?明明是大人自己搅了麻烦上.身,怎地还怪小的?”
司夜染眯眼:“你说什么?”
兰芽傲然一笑:“难道不是大人自己将凉芳公子等人带回灵济宫?!凉芳公子可是曾诚旧爱,对曾诚旧日所作所为全都了然于心,于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