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幽蓝,叠叠层层覆住司夜染的脸。
他转向藏花,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本是已然霜雪倾城,这样看过去,就又像是霜雪之上蒙上了一层冰。
“你想要走,可以。只是本官这里却从来不是容得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官今日可以放你一马,只是你也要依从本官一个条件。”
藏花静静凝视着纱帐里的他。
多少年了,他总是这样地凝视着大人,仰望着大人。
多少年了,他一直都在大人身旁,却一直都跟大人隔着这样若远若近的距离跖。
有时候,就算腻在他身旁,他想认真去看大人的脸,却也依然这般如拢轻纱,影影绰绰总也看不清。
从前他倒也迷恋这种调调,喜欢这种用近乎卑微的心被扯着吊着永远放不下的心情。可是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幼稚,多可悲。
大人与他仿佛总是隔着轻纱隔着迷雾,实则不是大人在使手段勾着他吊着他——大人的性子,何曾屑于如此?那都是因为,是他自己笨,没能耐真正走近大人,没能耐看懂大人的心啊。
所以他从前那么嫉恨兰公子,其实那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厌憎?倘若他能有她一半的聪明,也许大人便不会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又恢复到从前的雪山冰封的模样。
他代替不了她,他根本与她无法比拟。他自己早该自惭形秽。
他便笑了,终于错开了目光,垂下头去:“大人要小的依从什么条件呢?大人请说。”
司夜染面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有在藏花垂首下去的刹那,眼中才有波光微微一闪。
“答应本官,走了,就别再回来!”
.
实则心下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啊,实则他如何能不明白大人是个心气儿有多高的人,岂容背离?可是当这一刻,还是亲耳听见大人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上还是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刀。
他努力地笑了一下,却怎么都笑不出真实的温度来。他索性作罢,否则也只能在大人眼前全被看穿。
“大人原来已经厌弃小的若此。”他终于还是笑了一下。苦笑。
“今天所有的境遇,都是你自找的。”司夜染语气森冷,“花,你怨不得旁人。换句话说,你若敢生怨,你便连活着走出本官这道门的机会都没有。”
藏花头便垂得更低,笑得更是凄恻:“多谢大人指点,小的明白了。”
司夜染鄙夷一挥袖:“你去吧。趁着本官现在还没改变主意,你立时从本官眼前消失。否则本官说不定过一刻便改了主意,立时便要了你的命,或者至少打断你一双腿!”
藏花一颤。
司夜染深深凝注他:“藏花,你对初心做了什么,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该明白,初心就是本官派到你身边的人,你这般对初心,就是给本官看!本官不过打了你一个嘴巴,你回头就将初心的嘴都缝上了——此等惨烈,便是你对本官多年来积累的恨意。既然如此,便不要在本官面前继续装出这副模样。藏花,从现在起,本官便与你恩断情绝。”
“记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本官眼前,没的叫本官看见你就觉着——恶心!”
藏花今早来已是做好了准备,他提醒过自己笑着告别,万勿落泪。便是走,也要留给大人一个美好的背影。
可是这一刻,他却还是一个防备不住,狠狠堕下泪来。
他心底横起一股狠劲,一把扯开腰上针线荷包,从里头拎出一根针来,奔到榻边塞进司夜染的手里去:“原来大人都知道了,原来大人早就恨毒了小的了。那么好,大人也将初心受的赐给小的吧!小的缝了初心的嘴,大人便也缝了小的的嘴!”
司夜染目光森凉:“直到此时,你还用这样的法子来试探本官的心?藏花,你太不自量力。”
试探大人的心……呵呵,大人说的对,他就是从来都这样自不量力,总是用这样蹩脚的法子来试探大人的心。从来,都是他最后苦了自己的心,却赢不来大人的半点怜惜。
他便努力地笑,使劲使劲地点头:“是,小的就是这般冥顽不化的人呢。大人也不必手下留情,就让小的求仁得仁罢了。大人您动手吧,来呀!”
司夜染便眯起眼来,左手砰地一把捏住了藏花的下颌。
“本官听说,你缝了初心嘴的那天,正有人在廊下给你画眉。效法张敞画眉还不够,那人又在你眼角画了一朵梅花儿。他本也是好意啊,说是要效法那梅花妆的典故呢,是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心里却忌惮着梅影,当场便发起泼来,于是迁怒初心,缝了初心的嘴。”
“初心是本官的人,梅影更是为本官而死!你厌憎他们两个,你便是憎恨本官!藏花,枉本官这么多年对你,本官真是错了。本官当年就不该将你从宁王府带出来,就应该让宁王府里那帮畜生糟蹋你;本官更不该从法场上将你救下,本官就应该让你成了那刀
下的冤魂,永世不得超生。”
想及当年……想及那催命炮已经响过三声,刽子手一口烈酒已经喷到了他脸上,满眼的烈酒刺痛里,他却瞧见那青衣白靴的小小少年,独自骑着小黑驴冲进人群。万千人中……他一声断喝,将他救下……
万千人啊,竟都不敌那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一身的孤高。
以为一辈子不会分离,以为一辈子绝不会变心,以为一辈子他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