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拉着的不是金银细软,更不是辽东土产,而是一车的枯骨!
这一车的枯骨便都是虎子家人的。
满门忠良沉冤地下,今日终于重见天日,叫人不胜唏嘘。
兰芽亲自焚香跪倒,口中默念:“惊扰袁将军满门遗骨,只为还袁家军一个公道。袁将军阖家泉下有知,万望海涵。”
原本见了双宝终于从辽东回来,还押运着这么一辆大马车,灵济宫上下诸人还曾好奇,纷纷想上去瞄上两眼,可是一听拉回来的是一车死人骨头,便都吓得没人敢再上来看了植。
双宝这一路回来,也有些面无人色。初礼、初义和双福、双寿等这一帮小内侍,也一起给双宝摆了酒席接风,诉说这一年多来的想念。
初礼为首,都给双宝敬酒,初礼也说,双宝的脸色不好,想来是一路颠簸回京师,累坏了堕。
双宝饮了几盅酒,面色有些潮红,瞅着初礼傻笑:“礼公公有所不知,我这面无人色哪里是怕那么点子颠簸之苦啊,我是——被吓的!”
几个人听了,一时也都会意,同情地笑。
双宝借着酒劲也是诉苦,“这一车枯骨干系重大,公子当初也嘱咐了必须我亲自押送,我自不敢怠慢。可是哪儿想到啊,我对它们心怀敬意,可是它们却没少了半夜吓唬我!”
“怎么啦怎么啦?”双寿一双眼珠子晶亮:“难道半夜变鬼呀?”
双宝便一哆嗦:“还说!”
初礼持重,没像双字辈的那么闹,只捉着酒盅静静地听,浅浅地笑:“如此说来是真的?”
双宝叹了口气:“虽然不至于那么严重,可是一到晚上,我就瞧见那车棚子里鬼火荧荧,一团又一团,我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啊!——”双字辈的几个都被吓叫唤了。
双宝惨无人色地紧闭双眼,用力点头:“还不光这,你们不知道的还有更瘆人的……因为这车上拉着的是枯骨,我夜晚也不能投宿店家,更不能惊扰百姓,官家也有规矩,凡带着尸骨上路的,夜晚只能投宿在各地的义庄。 ”
“义庄,地方是不小,屋子也有几间可以随便挑,可是那院子里——却都摆满了尸首啊!”
双福第一个先被吓得从凳子上直接掉到了地下。几个人又是怕,又是笑的,闹腾了一晚,各自都喝得有些多了。
双福和双寿先睡着了,初礼也醺红这一张脸,捉住双宝便问大人的事。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了:“这回大人北去,不能带上我。这些年我不离大人的左右,可是这一回竟然离开这么久。若算上前一回在草原,中间大人又被收监……这样算算,我跟大人倒仿佛生分了。”
双宝也是难过,安慰初礼:“礼公公你放心,大人在辽东一切都好。一应衣食都有初忠和初信服侍着。大人在辽东除了思念公子之外,也就是公事上有些上火而已。”
初礼便停了泪,怔怔望双宝:“大人何曾在公事上为难过?这一回是怎么了?就算是陈钺和马文升那两只斗鸡,斗得再凶也入不得大人得眼,大人何曾会将这样得角色放在眼里过?”
双宝便叹气:“陈钺和马文升倒也罢了,大人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这中间还多了一个镇守太监长乐啊,那位是司礼监派出去的,这多年来在南京、杭州可不都跟咱们大人交过手么,对咱们大人的性子比陈钺和马文升拿捏得还准。又因为他是司礼监派出来的,大人现在一时还不好拿捏。于是那长乐就一日日地和着陈钺和马文升的稀泥,将咱们大人架在半空,左右都难逢源。”
初礼便下意识扬了扬眉:“哦?”
一车的枯骨,自是不方便放在后院人住的地方。
又加上双宝的故事迅速传开,谁都离那马车远远的,生怕自己一个张望,便也看见一团团碧莹莹的鬼火朝自己飘过来。
兰芽便下令将这马车安置到前头供奉二徐真君的神殿院子里去。
有仙人镇着,这才能叫枯骨安生。
夜晚兰芽亲自又带了香烛前去祭拜。煮雪便要叫人去把双宝叫回来,陪着兰芽。
兰芽便笑着拦住:“别去叫他,让他今晚乐呵乐呵去吧。他这一路车马劳顿,外加担惊受怕,也是辛苦了。”
煮雪便立即起身:“那我陪你去。”
“别闹!”兰芽忙按住煮雪:“你天天都抱着月月呢,这若去了染了一身的煞气回来,可怎么行?”
煮雪便也只好停步:“总归不能叫你一个人去。”
“安心。”兰芽淡淡地笑:“当年我刚到大人身边儿,办冯谷的案子开始,早已看过无数的尸首。”
别说枯骨,就是叶黑那仵作将尸首都给砍成碎块儿了,她也都瞪大眼睛熬过来了。
煮雪这才安心,便放了兰芽去。
兰芽提着一盏小小白灯,独自提着衣袍悄然走在夜色里。前后看看,确定无人,这
才拿了钥匙开门,走进了前院。回身,又将门闩叉严。
前院为皇家道宫,原本就没人敢造次,更加上这一车的枯骨,于是除了卫兵之外,其他无关人等早已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院子里空旷无声,只有神殿里的长明灯幽幽摇曳着筛落了灯火出来。影影绰绰里,那一车枯骨的确远远看着便觉阴森,叫兰芽的寒毛孔一个一个地都张开。
这样的幽静阴森里,马车边只有一个车夫与这一车的枯骨作伴。
车辕吊着一灯如豆,车夫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