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秦直碧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府邸,望着这空空荡荡的江山。
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心房,望着这空空荡荡的余生。
好空啊。
属于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可是属于他自己的噩梦却刚刚开始鲫。
从此这庙堂虽高,却要一肩担起年幼的皇帝,担起这百废待兴的天下。她走时将这一切都托付给他,他只能扛起,永不能放下。
她的心思他懂,她纵然注定远去,可是她却没在最一开始便自顾而去。因为她放不下司夜染的江山,放不下建文余部的安危,也放不下她爹为此奉献生命的社稷,放不下自己既然有幸参与的朝堂峻。
若她一人走了,只为自己安乐,却叫朝堂动荡,天下大乱,那就不是她。
所以她又忍了这么些年,忍到将新帝推上皇位,忍到将整个江山都稳妥地托付在他掌心,她这才转身而去。
司夜染为她而放弃的这片江山,她好好地整理好了,才能安心离去。
所以他不敢有半点的疏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必须扶保、教导着新帝长大成人,辅佐他成为大明朝的中兴明君,一扫土木之变以来的阴霾,将一个清明的天下留给后世。
方不负她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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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书房西窗下,他没点灯,只借着月色,在白纸上清描了一幅墨兰。
以他才学,自然不是不会画,只是当年他看了她的画,便在心中暗暗立誓:从此只看她画,自己再也不画了。
而今晚……他唯有重拾画笔,才能勉强藏一藏心痛。
只因为她临去时说,若有来生,若他化身为竹,她会取他做笔,永远握在掌心,永不离弃。
握笔,心痛。
墨兰好画,区区几笔便已风骨自现;可是画完之后呢?他又要凭借什么来压住心里的疼痛?
他宁愿曾经便早早死了,也不愿一步步走到今天,亲手松了她走。
从此她与司夜染天涯相随,从此他自己却只有这孤窗月影。
从此能陪伴他的,只有记忆里她的音容笑貌,只有年少岁月里的衣香鬓影。他的人要活在当下,活在世上;可是他的心,却只能沉溺在回忆里,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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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孩子里,他是第一个猜到司夜染身份的。
从那时兰芽找他来问“司”姓的典故,他就猜到了。
司姓少见,身为太监更没必要给自己取这样生僻的姓;更何况司夜染是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姓,必有缘故。
猜到的那天,他头顶宛若响起一个炸雷,让他呆坐在窗边良久无法回神。
他知道兰芽在找的人是谁了。
彼时因为岳夫人一句“皇孙慕容”,让兰芽穷尽了脑力。她以为这天下的皇孙只有两个方向:或者是现今皇帝的亲戚,或者是刚撤回草原的北元。她又因为了“慕容”这个姓本该是胡姓,于是直接将“皇孙慕容”认定了是草原人。
可是兰芽终究是个女孩子,她不知道这天下还应该有另一个皇孙的。
建文皇太孙。
建文帝本身就是以皇太孙身份继位,所以建文也会赐封自己的孙子为皇太孙。皇太孙的封号不同于普通皇孙,而就是储君之尊,是可以直接承继皇位的。
“司”反过来写就是“后”,“后”又是历代君王原配,例如“皇后”。只不过司夜染这个姓氏取义不是皇后的“皇后”,而是“皇之后代”罢了。这样委婉的心意,却又是这样不想隐瞒的清傲。
只是他自己彼时也无法想通的是,岳夫人临死之前为何要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那个灭门的仇人?就算他是建文皇太孙又如何?
怀着疑问,他不敢告诉兰芽,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替她想明白,再告诉她罢。
却没想到离别来得竟那样地快,司夜染旋即送他去青州念书。这分明是想将他与兰芽隔开,也分明是在用兰芽的性命要挟他服从!
为了她,他咬牙忍下来。即便从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将来的命运,是要被摆上朝堂,他也义无反顾地去了。
便连山洞里被藏花鞭打之辱,若以他自己的心性,早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可是他那晚却硬生生忍了下来……只为了要有朝一日回到京师,回到她面前。
她说过要他别辜负上天器重,她希望他经纬天下。
纵然那一夜他已不堪活下来,他却也还是忍下来了。
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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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像是回事殿试,一路向前去,他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司夜染的人,都在一路扶保着他。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堂之位、那所谓的锦绣前程,又哪里是他想要的?
学程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仿佛是古来学子向学最终的目标,可是彼时那个过高高坐在朝堂上的皇帝又是个什么人呢?那
是个亲自下旨,灭了他满门的人啊!
父亲一生忠心耿耿,只因为编纂的史书上给建文说了两句客观的评价,便招来这般大祸。爹娘倒也罢了,好歹已经不在世上;可是他的大姐,却生生受了那么多不该是人遭的罪!
那样的帝王,他如何能去扶保?
所以那个什么状元,别人想要,他秦直碧却看都不稀罕看!
可是……她就在那里看着他啊。
贡院、宫里,她都在轻轻盈盈地凝视着他。他知道就算自己再不愿,却也要为了她,得了那个状元去。
状元,不仅仅是一个荣耀,更不仅仅是一份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