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话语中,不掩对于皇帝的怨怼嘲讽,林安没有接他的话,打量起宫殿内的环境来。
安静下来,高背椅后面悉悉索索的低微声音便清晰起来,就像小刀刮过木头表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十分有规律。
林安细细看去,不难发觉奥丁露在扶手外的手臂一动一动,椅脚附近的地上掉落了一地细小的木屑,和地上的薄灰混在一起。
“到了这里,你反而修身养性起来了。”林安声音略带意外。
“总要找点事做,何况我那位好二弟又善于卖好,只是提了一句,他就立即送了进来。”他沙哑地说。
林安闻言,淡淡挑了挑眉。
她并不奇怪拜伦会满足奥丁的需求,却意料不到到了这个地步,奥丁竟然能有这种闲情逸致来玩木雕。
她等待这次见面已久,也很清楚他们之间总会有这个清算结局的时候。
在来之前,林安想过奥丁很多种态度和面目:
竭斯底里的,冷嘲热讽的,桀骜不驯的,不甘颓废的,不肯死心的……但惟独没有想过,是这样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尤其是林安在地下密道听过那么一场好戏之后。
“看到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林安微微一笑。如果是不知道的人,恐怕真会以为这两人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刮木屑的声音停了一下。
“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找你吗?”高背椅后低沉的男声问。
“不知道,不过我的确想见你一面,所以就来了。”林安淡淡说。
“看来在这点上,我们有共同的见解——我,也想见见你。”
将刻刀和木头放到一边,也不知奥丁动了哪里,那张高背椅缓缓转了一百八十度,男人的面容在灯光下露出,让林安今晚第一次见到了他此时的面容。
相比起几天之前,奥丁的面容变化并不大。几天不见阳光不可避免的苍白憔悴了少许,两颊略微内凹令颧骨和眉弓突出,深黯的蓝眸陷在深深的眼窝中,不知是不是灯光角度的原因。仿佛有一簇光在眼瞳深处跳动,带着不同寻常的兴奋,一张驼色的薄毯盖在他的膝头,将他腹部以下遮住。
他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安,林安可以感觉到那束目光在她面容上描摹的轨迹。仿佛有一支绘画的笔,要将她的每一分线条刻画到他的眼中。
一种冰冷的、像冷血动物的鳞片滑过皮肤的冷腻感从脊梁窜上后脑,令林安全身竖起了鸡皮疙瘩!
她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那场梦魇中的片段,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令她无法在维持这种浮于表面的平静,眼中闪过厉色,对上那双在梦魇中无比清晰的眼眸——
哧!
从眼眸发出的两道实化精神力在空气中擦出细小的破空声,奥丁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猛地抬手捂眼!
两条清晰的血线仍然从他遮掩的手掌下流出,在冷峻的面容上蜿蜒而下。
“我讨厌别人这样看我。会让我想把眼珠挖出来。”林安温和的语气犹如在说要杯红酒。
“呵呵……”
奥丁紧紧捂着眼,剧痛令额头青筋都浮现出来,但他却莫名地笑起来,薄唇勾起的笑弧配上眼睛下方那两条血线,仿佛小丑的妆容般诡异。
林安眉心微微褶皱,又松开:
看来她弄错了,奥丁并不是平静,而是根本已经疯癫,在他的这种状态下进行正常人的对话,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她今晚到来的目的也达到了,没有什么比看到奥丁现在这种状态,更令她满意。
伴随那诡异低沉的笑声,林安浑不在意的看着斜倚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的奥丁。直到他停下。
“见过你,我也该走了。”这是一个陈述句,林安说完,捋了捋袖角,平静地对奥丁点点头,转身离开。
奥丁没有说话。
视野被流出的血液渲染成一片血色。透过手指的缝隙,他模糊地看到林安转身那从容优雅的背影:
她的身姿依旧是那样充满着对男人的诱惑力,但却不再像从前在他寝宫中的那幅画像般能轻而易举唤醒他的身体,下腹那处被薄毯覆盖的地方,如被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般寒冷死寂,令他的心中充满绝望。
“安……我亲爱的安……”
沙哑的男声被厚重的大门封锁在大殿中,血线渐渐凝固在脸上,男人的面容缓缓拉扯出一种绝望而又充满诡异的神情。
……
雕花大门严丝合缝地关起,刚刚回身,就见到拜伦略显微妙的面容。
“除了要求见你,这么久以来,我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拜伦有些复杂地说,门合起之前,他听得到从里面传出来古怪低沉的笑声。
“哼,希望不是最后一次……看好他吧,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林安淡声道,奥丁的身上已经显露出一种末路的死寂和疯狂。
她没想到奥丁会崩溃得那么快,联系到这场棋局中奥丁的种种举动,林安有种他本就是孤注一掷、早已等着这一天到来的感觉。
这令林安有些狐疑:
细想起来,其实以奥丁的底牌,如果他不选择孤注一掷,与皇帝赌一赌寿命的长短,奥丁并非没有胜算;
但这世界上除了皇帝之外,林安也并不相信有什么人能逼着奥丁主动找死,所有唯一的结论只能是,那个男人本身就已经疯了。
成王败寇,无论奥丁是生是死,他都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不知为什么,用这次见面为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