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间的辽东,白昼仍是短,等阿敦走下了城墙,日头已经是西斜。
南边的天空上,铺着薄薄的暮云,看起来明天兴许会有小雨,若是在从前的太平年景,正是个春播的好时候。
只可惜,如今辽阳城外密布着的大片良田,却都布满了干枯的荒草,间隙混杂着几座已经空荡荡的窝棚,被南风一吹,飘起几根破破烂烂的布条,就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之前在建州军攻陷辽阳的时候,城里城外的百姓,就已经逃散了大半。如今城里的守军,也撒出去大半,在四野间捕捉流民。
如果西面的明军还有余力,这时候派出一军来克复辽阳,恐怕就算是大汗亲自镇守,也是难以守住吧,想到这里,阿敦情不自禁的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虽然如今已经取了辽沈,可是正如大汗所说,建州女真地寡民稀的情形一时间也难以改变。
抬头望了望天,阿敦手中的拳头也用力的捏了捏,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了身,向着城南走去。
辽阳城曾经是大明朝辽东首府所在,如今虽然已经十室九空,可是街巷房屋大半却是完好。
阿敦只带着贴身苏拉,直绕过了半座城,才在一座府邸前停下了脚步。
这座府邸,原本是辽东按察使所在的臬司衙门,自从建州军取了辽阳之后,就被大贝勒代善占住暂居。
守在门外的马甲,是认得阿敦的,进去通报了一回之后,便请阿敦入内。待阿敦走到典簿厅改成的客堂,见代善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阿叔。”,代善如今虽然贵为建州大贝勒,可是见了阿敦进来,仍然带着几分客气,立刻起身相迎。
“这些南蛮,不知怎的,尽喜欢吃这些苦涩的东西。”,代善的神情虽然算不上不冷落,也算不上热情,吩咐左右上茶之后,向着阿敦哈哈笑道:“我到底不喜欢,只是学个模样,大多也只是请别人吃。”
“此正说明大贝勒有容人容事之量。”,阿敦呵呵笑着点了点头。
“阿叔怕是言不由衷吧。”,代善听了阿敦的话,竟丝毫没有受用的模样,反倒是歪了歪脑袋,轻笑一声。笑完也不说话,只是拿两眼直直的看着阿敦。
“大汗传了令,要我回萨尔浒一趟。”,阿敦低头叹了口气,停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
“哦。”,代善仍然只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不过偶然拿目光在阿敦身上来回扫了一遍。
“大贝勒的旗里,如今有多少人口?”,阿敦见代善毫无动静,干脆换了句话说。
“约莫三万多。”,代善诧异的皱了下眉头,这些事情,阿敦向来清楚,如何会要来问自己。
“明国只京城一处,人口便有百万之众。”,阿敦讪笑一声,抬头看着代善。
“比不得,比不得。”,代善抬起手来摆了几下。
“大贝勒就不想问问,大汗让我去做什么?”,最先按捺不住的,反倒是阿敦。
“去做什么?”,代善这才重新抬起眼皮,瞅了阿敦一眼。
“大汗是要我去接回大妃。”,阿敦也迎上代善的目光。
“噗……”,代善和阿敦对视许久之后,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阿叔莫不是怕了。”
“承蒙大贝勒关心,阿敦做的事情,都是大汗吩咐的。”,阿敦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代善深吸一口气,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些坊间的谣传,我也听说过,阿巴亥所做的,无非是为了她那几个儿子,可笑老五和老八,却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衣。”
“汗阿玛如今已经不设嗣位,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再去做想。”
“大贝勒能如此想自然是最好不过。”,阿敦脸上的表情,这才轻松了一些:“大汗常说,我建州地寡人稀,如今虽然取了辽东,一时间也不得大变,比起明国来,更没有退路。”
代善也并不接话,只是点头。
“既然如此,阿敦还有大汗吩咐的事情要办,就不叨扰贝勒爷了。”,阿敦见代善不再说话,也站起身来。
“替我送一送督堂。”,代善环顾左右,见第三子萨哈璘正在身边,抬了抬手吩咐。
“又不是外人家里,不必了。”,阿敦呵呵笑着摆手:“我自己出去就好。”
“那便把前些日子在城里得的那些丝绸,看成色捡几匹好的,回头送到督堂宅上去。”,代善应了一声,又转过头说道:“我还是觉得皮棉穿着舒服,这些丝绸衣裳,轻飘飘的丝毫分量也无。”
“那就多谢大贝勒了。”,阿敦顿了一下,也没有再推辞,俯身行礼,退出门外。
“萨哈璘。”,眼见着阿敦出门走的远了,代善方才转回目光,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来。
“儿子在。”,萨哈璘听见阿玛呼唤,也立刻转回了身。
“你说此人今日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心?”,代善撇了撇嘴,似乎若有所思。
“呵呵。”,萨哈璘先笑两声,接着才开了口:“阿敦督堂,对大汗还是忠心的。”
“我问你的是这个?”,代善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在我面前,你如何也要耍滑头。”
“这……”,萨哈璘也张了张口:“这些事情,阿玛兴许应该常召大哥来说说话。”
“我又何尝不想。”,说起这个问题,代善似乎也是大伤脑筋:“可你额娘那里……”
“儿子与大哥虽非同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