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尽头是西山,西山的深处是柏庐,所以柏庐的黄昏比世间任何地方都要漫长,燃起的暮云也比任何地方都要壮观,都要壮烈。
韩三苏轻轻跃下驴背,狠狠瞪了眼老驴,此时老驴望着漫长黄昏终于快要降下的最后一抹夕晖,突然兴奋的撅起驴臀开始剧烈摇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双目赤红,不断兴奋的打着哆嗦。
“给你说了这黄精丹火气太旺,让你吃一颗,你他娘的只剩一颗,这下内火入心了吧,这滋味爽不爽?来来来,低头认个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败败火”
老驴上下翻飞着肥厚的驴唇,棕色顺滑的鬓毛上汗珠不断冒出,满脸傲娇的撇了眼韩三苏,眼神清高冷酷,仿佛在说本驴今儿就是难受死在这古道间,也甭想让我向你低头。
“你这样就不怕它回去了告诉你家哪位?”
柳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几株浮草,草根晶莹异常,展舒的草叶在风中像一条条最细柔的嫩须,摇摆间竟有阵阵涟漪起伏,那是空气与晚风被打乱时的迹象。
空气无形,晚风无痕,但能把无形无痕的存在都扰乱的事物,不用细看,便知道一定极珍贵的天材地宝。
老驴陡然一抖,驴唇间喷出的热气更炽热了些,仿佛溺水者突然看了一根救命稻草,再次看了眼韩三苏,老驴目光也没了傲娇清高,摇头晃脑的跑到韩三苏面前献起媚来。
“俩忘川上的溪草?老柳啊老柳,你他娘的果然是个奸商”
韩三苏看了眼撅着驴唇满脸媚笑的老驴,叹笑轻骂一声,手中木剑微挑,一道剑意自木剑钝锋间而出,卷起那几株溪草自晚风中徐徐而来,连空气中荡起的涟漪和尘灰都未惊扰一丝。
柳掌柜眼色一亮,目光中赞赏之色毫不吝啬流露出来。
他与韩三苏很熟,但即便这样,每次看见韩三苏出手仍是甚感赏心悦目,过晚风而不扰风尘,就像踏明月而不惊夜色,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看起来虽轻描淡写,但这世界无论任何事情只要能做到极致,都是登峰造极,他能将生意做到千山宗,柏庐,清夜司等世外地上,就代表了他不是什么俗商庸碌之辈,他的眼光很高,比千山之巅还要高,能让他不吝啬赞赏目光的人,这个世界也不过三位。
更何况,他的生意又与寻常生意人不同,寻常生意挣的是活人的钱,他挣的死人的钱,人死了,他便有钱。
“你可别用这种目光看我,天下谁人不知,你柳掌柜看一个人越欣赏,那人死的越快,说吧,这几株溪草又是什么条件?”
韩三苏将溪草全部塞到老驴口中,老驴欢欣再次翻飞起肥厚驴唇,上下嚼动的异常起劲。
“没有条件”
柳掌柜轻轻的将铁珠算盘夹在腋下,像个酒店迎客掌柜一般拱手一笑缓缓说道。
“那几颗黄精丹是生意,这几株溪草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俩不相掺”
韩三苏闻言搂起对方的肩膀,挑眉道。
“看不出,你这满身铜臭的家伙还知道交情二字,也是,整个柏庐你也只能和我谈谈交情了,这些年若不是庐主始终没有开口,庐里那几个老家伙早以将你的名字划去,说起来,有时间去看看庐主也是不错”
“庐主…………”
柳掌柜略微停顿,遥遥望着随夕阳越发昏暗的那座西山,目光闪烁不定,各种情绪在融在其中,山影巍峨缠绵,在暮色晚云下揽起一道波澜壮阔的阴影,阴影的一头来自西山最深处的某处宫楼,而另一头则顺着荒凉古道一直延伸他的脚下,韩三苏的木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巧避开这道阴影,就像不肯做那古道下的拦路劫一般。
他与柏庐之间相距不过一条古道。
但他不愿踏上古道,又或者说,他还没到重新踏上古道的时候,因为这条古道上一片阴影,那片阴影来自西山,阴影狭窄又漫长,就像当年在西北荒原的尽头,他看见的那条漫无天际的黑线。
他曾经看见过那条黑线,甚至说,他现在已经站在黑夜中,不能再走进这里。
犹豫片刻,柳掌柜两手拢进袖口中,微弓着身子笑着说道。
“有机会帮我向庐主大人问声好,我………就不回去了”
有些往事回不去,有些故人也不能回,韩三苏闻言洒脱一笑,不再继续劝说,既然不愿回,那就不能强求,瓜能强扭,但人可不能强求。
况且,他本就是坦荡脱洒之人。
“听闻你最近收了个徒弟?”
见老驴目中赤红已经消散,肥厚臀肉也终于停息了下来,不再如刚才般兴奋哆嗦的直欲驰骋在欢快的荒郊野道上,韩三苏持木剑单手扶后,木剑斜指向西天,一身青衣在古风中轻摆,沿着荒凉古道继续向东行去,说不出的fēng_liú雅致,
“倒也不能算徒弟,只是算盘打的不错,日后有机会,这铁珠盘也会传给他”
柳掌柜快步行到韩三苏身边,轻声说道。
韩三苏惊讶挑眉,打量了眼柳掌柜腋下的那张算盘。
“能将这算盘都传给他,看来可不仅仅是徒弟这么简单了”
柳掌柜笑了笑没有言语,但自豪的神色跃然脸上。
韩三苏将鬓角碎发捋顺整齐,感慨微嘲道。
“真不知道你这样市侩奸滑的家伙,怎么就找到这样一位刻板守律的言念君子作为传人”
听出韩三苏嘲讽话语里的那一丝感慨羡慕,柳掌柜笑的更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