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戌时正,林边大道之上,宫灯照得明灿如昼,却偏偏被梅林所挡,有些昏暗晦明,只是将众人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拖出长而光怪陆离的影子来。
丹离好似受了绝大的惊吓,面庞惨白似雪,双眼直勾勾的望定了那人,幽黑宛如墨玉的眸子,因极度的激动而凝缩成一点,随后,缓缓的,散开成茫然,身子一颤,将自己的头深埋下去。
“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担忧的轻喊,见眼前这名宫装女子神情茫然中带着古怪,以为她摔到了头,影响了神智。
他身后从人中有人上前探看,显然是武功高手,略一过眼便知是受外力推下,顿时有不少人抬头看向坡上的梅林丛中,神色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坡上夜风如岚,
“小心刺客……保护公子”
为首一人低出一语,顿时更添紧张气氛。
“各位请慎言”
前头为赞的礼部少卿回过头来,听见这一句不由面露怒容,“宫中太平和晏,哪来的什么刺客?”
这般亲密搂抱的模样……这还了得
他猛然打了激灵,连忙喊停道:“恒公子,请先放开这位——姑娘。”
他本想说“娘娘”,但又觉得说穿不妥,只好含糊其词。
为称为“恒公子”的那人,闻声知意,连忙将丹离扶端正了,随后及时收手,点头含笑致歉道:“是我唐突了。”
“哪里,公子救人心切,这也算是事急从权啊……哈哈。”
礼部少卿打着哈哈,将此事一带而过,他看了一眼丹离,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却仍以眼神示意她快些离开,不可擅自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
无奈,丹离低着头,全身都斜倚着一旁的树干,整个人好似全无反应。
恒公子犹豫了一下,但仍是关切问道:“这位姑娘好似伤了脚——你能自己站起身来吗?”
好似听到了他清朗醇厚的嗓音,那宫装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宫灯的华彩映入她眼中,黑瞳深处幽若寒潭,冷得让人心中发寒,再多端详一眼,却只见双眸顾盼生辉,绝似世上最魅丽蛊惑的魔物,要将人的爱憎神智都吸入其中。
这一瞬,恒公子觉得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呆楞当场,仿佛连呼吸都悄然停止了。
她缓缓笑了,眼角微微一弯,宛如一道甘霖驱散满天阴霾,轻灵中却带着微妙的俏皮,更有一种无邪娇憨的美,“多谢你了,要不然我真要摔成瘸腿断胳膊的,那可怎么办?”
恒公子凝视着她,自然而然的笑着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此时礼部少卿再也忍耐不住,干咳一声,笑道:“恒公子,时辰已到,万岁正在大殿中等待您大驾光临呢”
恒公子眨了眨眼,心中闪过一道惊诧: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跟她主动攀谈起来?
他含笑颔首,随即朝丹离略一点头,迈步朝前而去。
离开前,他鬼使神差的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丹离仍是扶着树干,静静的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晋王的爱儿,有着无双美名的恒公子……”
她柔声细语的,一字一字的轻喃道,眼中虽然露出笑意,却更是冷得让人心颤——
伸手一拂,顿时满地残梅遍落,殷红似血。
恒公子走入大殿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他的步伐不同与那种故作稳重的缓泰,而是轻快而从容的。
他一举一动之间,都显示出青年贵胄的雅然气度,那是旁人刻意模仿也学不会的。
倘若有人仔细端详着他,便会由衷承认:优雅二字,实在与孱弱的斯文不同,而是这种透着活力生机的举止。
宫烛将殿中照得明亮,闻知贵客终于到来,乐声一转,顿时古雅中更见几分轻快:乃是《诗经》中的“小雅?鹿鸣。
恒公子目光一亮,顿时有知音之感,他紫檀儒袖轻垂,发间玉冠纹丝不动,便已是微微一礼,“见过陛下。”
他的笑容真挚可亲,仪态无瑕可击——但这轻轻一礼,却是将本就在挑刺的众臣惹得勃然色变:他居然连膝盖也不弯一弯
左相冷然一笑,略微提高声线道:“拜谒也该有拜谒的规矩——堂堂晋国公子,居然如此失礼。”
“这位是左相大人吧……”
恒公子好似丝毫不曾感受到这份敌意,仍是笑意晏然,整个人在千百目光下,更显高贵清华——众臣虽知他乃是出自敌方,却仍有如沐春风之感。
“听闻左相喜好严刑酷法,今日一见,果然风采斐然。”
他似褒似贬的笑着说完这句,倒是把左相弄的一窒。
没等左相反应过来,恒公子悠然一笑,继续道:“只是左相大人,未免把这种酷狠发挥得太过了——晋虽是小国,却也没有屈膝人前的道理,大人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再谈其他吧。”
昭元帝居于最高处的御座上,仍是冷然没有开口,另有重臣却不甘示弱,笑着开口道:“恒公子少年意气,倒是不愿屈于人后——只是如今晋国有求于我朝,论理也该厚礼卑词的伺候着,怎么如今反而买弄起清贵来了?”
他一声大笑,好些臣子也是附和而笑。
恒公子也笑出了声,“古有夜郎自大的故事,记录这则趣闻的大儒也曾想教化愚国之民,却被认为是贪图该国的高官厚禄。所谓朽木不可雕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笑声猛然一窒,一干文官都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