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沈煦一句话也不说。
何磊一边开车一边不时望望他。
沈煦脸色苍白,不管他怎么追问,却始终不愿出声。
回到家,开了车门,沈煦直接跌坐在地上。
上次车祸后,沈煦伤了右腿,虽不多严重,走路的时候仍不能太使劲。
熟识的医生朋友嘱托最近一段时间少运动,多休息,养好了随你怎么折腾。
何磊上前扶起他,“怎么了,疼了吗?要不我背你进去。”
沈煦摆摆手,起身进了屋。
何磊从厨房端出一杯热茶放在他手里,半跪在他身前,捧着他的手,脸贴近,轻声低语,“沈煦,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就算帮不上忙,也让我帮你分担一点痛苦,沈煦,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点。”
沈煦缓缓闭上了双眼。
万叔的话不停回响在脑海。
李姨从二楼摔了下来……
李姨人在急救室里……
也许,也许……
他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杯子摔碎在地上,两手盖住眼睛,无法抑制的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
“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握着话筒,眼里只看到了自己的幸福。
“她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万辰……万辰的出现只会破坏他们夫妻感情……他们之间是解不开的死结,牵扯到了两条人命。”
他没有想到李姨的年纪,没有考虑到这些话对她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万辰是她唯一的孩子,曾经光宗耀祖、事业有成;突然坐牢,彻底颠覆的人生,她流了多少眼泪。如今,刚刚出狱,万辰又去了外地,一年也许见上个一两回,只为了追回遥不可及的初恋。年迈的她也只剩下一个愿望,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能幸福。
“她宁可死,也不会再和万辰有瓜葛……她会选择和万辰,同归于尽。”
他没有看见电话那边的老妇人伤心地捂住了嘴巴,掩盖止不住的抽泣。
他也有过疼爱他胜过生命的父母,他怎么会忘记那份深重到无以为报的爱。
万辰不幸,最痛苦的人,只能是他的父母。
他,何其残忍。
何磊抱着他的头,将他搂进怀中,“沈煦,沈煦……”
万叔的电话后来怎么也打不通,那一夜,沈煦无法入眠。
何磊一直在身边安慰他,“不会有事的,别总是胡思乱想,不是订好了明天的车票吗,明天我们一起回去。沈煦,相信我,李姨不会有事的。”
沈煦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怕,怕极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出发时,公司打来电话,合作的工厂出了问题,何磊必须亲自去一趟。
何磊面露难色,沈煦脸色苍白地说:“没事,你去吧,如果李姨没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何磊抓着他肩膀,郑重地对他说:“不管有没有事,你都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沈煦,坚强点,无论如何请你想着,你还有我,还有我这个重要的责任,所以----我等你回来。”
春运高峰,火车上人多得挤不动,旁边座位上的妇女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几个外地人操着方言天南海北地聊着。
坐在窗口,沈煦沉默地看着窗外。
李姨,在他生命里充当了另一位母亲的角色。
自他懂事起,两家人便走得极近。
今天在这家聚聚,明天在那家坐坐。饭桌上沈煦和万辰打闹不断,李姨和母亲一人抱住一个,佯怒地喝斥:明儿别在一起玩了,一见面就知道掐。
爸妈加班的时候,李姨会牵着他小小的手回到家,煮上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粥,加上两勺糖,端到他面前。
李姨的笑容温柔、慈祥,疼爱地抚摸他的小脑袋。
中午的时候有人买了盒饭,有人泡方便面,他的肚子空空,却什么也不想吃。
他计算着火车还有多久到站,下了车要多久才能到医院,要多久才能见到----
还能,见到……
眼皮沉重,在嘈杂的人声中,他趴在小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他回到了那栋老旧的房子,推开落满灰尘的小窗,窗外,李姨笑着递上刚做好的韭菜盒子。
“饿坏了吧,快吃,哎,吹吹,小心烫。老沈也真是的,自己的孩子打两下得了,还真能让饿着肚子。小煦,你慢点吃,喝点水别噎着。不够姨再回去给你拿,把万辰那个先给你,回头我再给他烙。”
接过热腾腾的韭菜盒子,沈煦的眼泪滴在上面。
隔壁坐着的小学生对着母亲说悄悄话,“妈妈,那叔叔哭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睡觉呢!”
“我看到他肩膀在动呢,不信你瞧,他肯定是哭了。”
“嘘,小点声,他可能是,想家了。”
家,在遥远的记忆里。
家里,有严厉的父亲,有慈爱的母亲。有新年的鞭炮声,有年夜菜的香味,有和乐融融的氛围,有无穷无尽的爱。
万辰用几张照片毁了他的家。
如今,他干了同样残忍恶劣的事。
用几句话,毁了另一个家庭。
他没有想过,当年的万辰是不是也像他这样悔恨、自责、痛苦。
一个无心的错,酿造了一段悲剧。
人的生命,怎么可以这么脆弱。
几张照片的份量,几句话的份量,他们,是同样的刽子手。
下了火车,他直奔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