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接连下了半月,城里城外一片肃杀般的银白。无人清扫的荒野外,积雪深的普通人的脚落下去,即可就会没掉半截小腿。
可是王府的暖玉馆中依旧是暖意融融,仿若春天。廊中打扫的婢女额头上甚至沁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原来这暖玉馆连同地面与房屋隔墙都是由暖玉砌成,即使寒冬腊月,里面的气候也如春夏般怡人。
也因此雪还未触及地面便化成了雨滴,沿着砖缝渗透下去,进了地下暗渠,几番曲折再流进暖玉馆后面的莲池里。而暖玉铺就的地面立时洁燥如新,这般精巧的设计,绝非一般能工巧匠所能及。
掀开厚重的帘幕,看着外面纷扬的大雪。王初七墨玉般通透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迷茫过。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和事都好似历经了沧海桑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王初七,如果是王初七,为何脑海里平白无故又多了另一份记忆?难不成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之说么?平日里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现在想来却莫名心悸。
而更令他忐忑的是那本书《武林外史》,一本不长的书,里面真真切切的描述的就是现在这个暗潮汹涌的江湖。原先他还以为只是碰巧而已,但是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五台山天龙寺天法大师、青城玄都观断虹道长、华山玉女’柳玉茹、‘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长白山‘雄狮’乔五、‘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丐帮‘见义勇为’金不换,当今武林七大高手的事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4使他在暖玉馆中十六年都不曾出去过,也都有所耳闻!
如果他信了这书里所述的一切,那么他——王初七又是谁?
书中从未提及王怜花还有个同胞兄弟,也不曾提及艳冠天下的云梦仙子王夫人有个幼子名叫王初七。
愈想愈是头痛,愈想愈是心惊,王初七本就孱弱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抓着垂曼的手捏紧了,泛出青白的颜色。
旁边的丫头本就担忧他的身子,见此更加揪心。上前一步扶住王初七,婉劝道:“公子,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回屋吧。”
王初七用力的抓紧了垂曼,依旧失神的看着庭院外的青灰色天空,回雁的话似乎一点也没有让他听见,声音飘忽的道:“回雁,再给初七唱一遍黍离可好?”
回雁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有些意外,公子的身子弱,耽误不得,但是更让回雁担忧的是公子魂不守舍的样子。抿了抿嘴,道:“公子,那回雁唱完了,公子就随奴婢回去可好?”
回雁说完,便担忧的看着公子,半晌公子轻轻点了点头,她才有些欣慰有些欣喜的开口哼唱起来:
“夕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天地悠悠,我心纠纠。
此生绵绵,再无他求。
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来生他世,来生他世,无尽无休……”
一曲未尽,回雁便看到林雀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公子身后,林雀冲回雁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扬袖拂过了王初七的睡穴。林雀是关外女子,骨骼较关内女子粗实些,身形几乎和关内许多男子相仿,性格作风爽脆更是相像。一不做二不休,她便改了男子装束,除了暖玉馆中之人,竟然无人识得她其实是个女儿身。
回雁见林雀抱起公子,便匆匆跟了上去。
待将王初七安置好睡下,林雀冲回雁瞪了瞪眼示意她跟她去外室。
回雁从内室出来,便看见林雀腰间缠着黑蛇长鞭,毫无姿态的斜坐在紫檀木椅上,一只脚更是踩在了矮桌上!不等回雁发作,林雀便皱着眉道:“你是怎么照顾公子的,外边这样冷,连个大老爷们都缩在家中了,你还任由公子在碧玉亭里吹风!”
几句话噎住了回雁也噎住了外面几个粗使丫头,回雁愣了愣道:“公子这场病来势汹汹,前后昏迷了近半个月才醒来,想出去走走,我一个奴婢又能说些什么?”
“你一个奴婢?”林雀冷笑道:“公子若是把你当奴婢,便不会在你面前自称初七,你心里若不明白,又怎么敢和公子说条件!”
你、回雁的眼睛有些发红,委屈说道:“说条件又怎么了,我无非是想劝说公子回来罢了,才不像你,没大没小伸手就点公子睡穴!若是夫人知晓了,仔细她不扒了你的皮……”
林雀反了反眼睛,无赖般的道:“那便扒了我的皮,反正我林雀没了皮还有骨头!不能飞也是能走的。不像有些人呦,空有一层皮……”
“你!”回雁气红了脸,见外面几个扫地的丫头眼神躲闪好奇的看着她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劲的跺了跺脚莲足,娇喝道:“都出去,出去!”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知道留在这里也不讨好,二公子的两个贴身丫鬟是两看两相厌,暖玉馆里那个不知道,说起来她们同侍一主,应当同心才是。可是,但凡是贴身丫鬟都有那么另外一层意思,将来公子若是娶妻,她们早晚都会晋升为妾。也许是心里都清楚,两人之间的争斗便没有停歇过。
丫头们出去后,回雁将门闭合起来。
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委屈,不耐也在这一瞬神奇的消失了。那双妩媚有清澈的大眼,也流露出沉稳的样子来。仿佛刚刚那个气的满脸通红,泪珠儿都要落下来的回雁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林雀见此,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