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留下
还不及再聊些什么,鹤远突然一拍大腿,惊声:“坏了,顾着聊了,把掌柜给忘了,耽误这么久怕不是得扒我的皮了,慕兄快下去。”一边拽一把慕尘灏,一边忙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着,虽说动作仓促,可倒是有条不紊,快得稀奇。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房间又是被归置好了,鹤远怀里抱着桌上剩盘,低头扫一眼几个酒坛,实在没手,慕尘灏刚想帮忙,见鹤远伸脚一勾,一提,巧丢个拐,那酒坛竟是极为乖巧地轻轻落在了鹤远的怀里,余下的几个酒坛,皆是故技重施挨个排在怀里。
最后两坛,慕尘灏实在是不忍心,伸手提了起来,鹤远只咧嘴笑笑:“谢了。”说着,便一同下了楼去。
回到了一楼,人倒是没见得少,只是没了说书先生的故事,各自言语很是嘈杂。鹤远怀里堆着酒坛碗筷,又是被遮住了视线,只得侧着身子踱步,慕尘灏在后面跟着,此时一个伙计突然过来,取过鹤远遮住视线的两个酒坛,鹤远看着来人,颇有些谄媚的笑容:“尧哥,您又受累。”
被称尧哥的那个哼了声,单手淋着两个空酒坛回道:“偷懒,等会看掌柜怎么教训你。”鹤远不以为然,依旧是笑着:“得嘞得嘞,尧哥您就回四层楼吧,剩下的活计我来。”
这时,尧哥看到了鹤远身后的慕尘灏,又注意到慕尘灏手里卷起的题字,莫名勾了勾嘴角,接过另两个空坛,走了,临走自顾嘀咕了句,听得慕尘灏云里雾里。
“得,齐了。”
慕尘灏回头看着放下酒坛,继而上了楼去的那人,鹤远凑过来说道:“韩世尧,尧舜禹的尧,大气吧,也是伙计,管着四层楼,平时四层楼没啥人就下来帮忙,闲不住的一个人。”
慕尘灏点点头,不以为意。鹤远亮亮怀里的活计说道:“掌柜那我就不去了,你把东西交给掌柜就成,以往他是看都不看直接就收起来了,然后你溜就成,但还是你自求多福,咱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吧。”说完,鹤远便往后厨走去,慕尘灏回道:“告辞。”
走至柜前,慕尘灏双手递过题字,掌柜果如鹤远所说,看也未看,只低头算着账簿,径直放到了一旁。慕尘灏看着掌柜低头忙碌,凑至轻声道:“那掌柜,我可能走得?”
闻言,掌柜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慕尘灏,盯了一阵,看得慕尘灏有些慌乱,继而掌柜缓缓摇了摇头,慕尘灏蹙眉,问道:“掌柜这是何意?”
后厨里,鹤远丢下怀里的东西,叹了口气,喃喃:“自求多福啊兄弟。”话未完,之前在楼上所讲也是未完,那些赊账之人,绝大多数都是被扒了衣服扔了出去,有极少数换得上楼取个东西抵账,可是取下来的,掌柜看都未看,也是被扒了衣服扔了出去。唯几个例外的,皆是五层楼下来,径自上了山去,再也不曾下来过。
想到这,鹤远往衣服上抹掉手上沾染的油渍,唯一一个肯跟自己畅言的家伙,又不肯上山,也定是上不了山,那终究免不了被扔出去的命了,这外面方才还聚了点小雨,怕是得弄得满身泥污,索性备套衣物,早早去门口等着,也算是完了个心思。起身,匆匆自后门溜了出去。
掌柜手指轻轻嗑着柜台,摇头:“意思很明显了。”慕尘灏自觉被掌柜作弄,却也很不好发作,只得沉下心,细声问道:“掌柜方前所说,要我摘下题字送来,便可抵了一顿饭钱,如今我摘下来,可是算不得数了?”
“算数,如何算不得数?”掌柜反驳道。慕尘灏不解,又问:“那掌柜为何不让我走?”
掌柜轻笑,伸手拿过卷起的题字,摇头:“你怕是走不得。”说完,在柜台上左划一展,题字便是在柜台铺开,两列七言横放,其上有八字堆砌,狂恣放荡之感扑面。
“不愿成仙。”掌柜指敲慕尘灏所题,不禁轻叹一声:“真是好字。”闻言,慕尘灏语气一滞,说不得其他,本将以为这是留来随意题写之用,不成想坏了一遭。
见慕尘灏无话,掌柜便径自开口道:“山河大好,心有恢宏,不甘如此,题此字者胸有野望,故题此四字,实然他所言不仅是山河大好那般简单,他登五层楼上,观山上景,羡山上人,所以实为。”说到这,目光瞥向慕尘灏,指尖挪移,再度搁到了题字上:“所以,他所言,携憾而来,壮志而去,即这山但上无妨。”
慕尘灏心中,已是将鹤远骂了几通,这便是他口中所谓的大老粗?莫说糊弄,怕是稍微露些心思都被看得一干二净。
正想着,闻掌柜叹气,说道:“可惜啊,二题皆是绝笔,可惜错了意,你这“不愿成仙”四字,晓了“山河大好”的意,循的却是自己心中意,将本是不曾成仙意换了一字,虽是一字,结果大相径庭,何其相悖。”
“八个字,二人意,毁我一副绝笔,你说你走不走得?”掌柜终了,开口质问。
慕尘灏哑口无言,找不得丝毫推脱言辞。掌柜卷起这幅题字,悉心放好,道:“放心,你们两个都走不了。”慕尘灏终是开口:“掌柜,这款子我先担着,日后定回来给您结了,但现在着实不行。”
掌柜很是腻歪地摆手,不屑:“担着担着,这般个赊账法我这酒楼开是不开了,再者,这题字,你担得起吗?”
忽然,掌柜突得拽过慕尘灏,凑在耳旁,笑道:“我这地界,离那天衍都远得很,你便是如今回得去,也找不到燕昭那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