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恪推门而出的同时,严氏和癃展也从各自的房里走了出来,不解、讶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差不多都是这样。
李恪赶紧把严氏劝住:“夜凉风大,媪和展叔请在家中稍待。”
“恪,小心提防。”
“儿省的。”李恪躬身答应,随手摸了做饭时用来烧火的棍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走到门边,推门而出。
就在自家院墙外,他看到里吏妨掌着猎弓蹲在一个陌生男子身边。
那男子光头疤脸,侧躺在地,后背右肩倒插着一枚狼牙长箭,箭头入骨三分,伤口鲜血直流。
那贼人正在呻吟,破旧的兽皮裲裆和底下的裋褐被里吏妨剥开,袒露出身体。
借着月光,李恪发现贼人心口位置刺了一字,颜色模模糊糊,似乎是个潦草的周篆“偰(xie)”。
里吏妨大概是把他身上的东西全搜出来了,地上散落着几枚半两、半块肉脯,一柄剔骨小刀和一个用了大半的火折。除此之外还有一卷草绳和一只不小的麻袋,麻袋里头空空荡荡,似乎什么也没装。
“里吏,此人是……”
里吏妨的声音沉稳有力:“方才我巡夜路过,发现此人鬼鬼祟祟趴在你家院头,正打算翻墙而入,我将他叫破,他却反倒加快行止,不得已我才出了箭,将其射落在地。”
“还真是翻我家的院墙?”李恪微微诧异,“莫非是个蟊贼?”
“偷盗无疑!”里吏妨说得斩钉截铁。
李恪皱着眉头,有些想不明白:“里吏,里中谁不知我家四壁如涂,既然是夜行偷盗,必对里中熟悉,为何偏要选我家?而且此人被叫破行藏也不知逃逸……”
“恪!”里吏妨突然打断李恪的话,一字一顿,“确是偷盗无疑!”
有问题?
李恪直起身看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凑到里吏妨耳边轻声问:“里吏,我见此人心口有个偰字,莫非是哪家的隶臣?”
里吏像没听到似的,一脚把贼人踹翻,抖开草绳绑住双臂,然后毫无征兆地抄手,把贼人后肩上的箭生生给拔了出来。
鲜血飙溅,箭头倒刺带出些许肉沫,只在肩背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
贼人一声惨叫,登时就昏了过去。
里吏妨确认几遍,确认贼人没了意识,这才站起身子,把李恪拖到一边。
他小声说道:“恪,此事说来也当叫你知晓才是。郑家手中藏有不少匿户,皆流民、将阳之属,为彰显所属,这些人的心口便刺了一个偰字。此事里中所知者甚少,切勿外传。”
他说得极快,不等李恪有所反应,就立刻转为高声:“恪,我现要将贼人压去里典处,你是苦主,可要同去?”
李恪打了一个激灵,赶紧作揖回应:“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作为里中最有权势的吏员,里典和田典二人是苦酒里仅有的两个不更爵位,官受四宅,屋舍深邃。
里典家宅位于闾左头排最后一间,由南至北圈占三段里巷,西、南皆靠近垣墙,人迹本就不兴,如今是大半夜,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因为秦朝的宅基地位置基本固定,像他们这种“成功人士”,每次进爵的时候官府都会受一宅之地给他们扩展居所,剩余的如谈判、动迁、置换等,一概不管。
闾左有爵者居多,户主真不愿换,就算是秦律也不能强求别人做些什么,所以“屋舍连片,格局工整”在秦朝也是一个人地位的象征。
走进细瞧,里典家的布置很别致,由南至北,首宅是里中祭礼之所,平整空旷;次宅官舍,用于料理民事,接待上官;三宅正中是宽敞的大内正堂,外设的回行廊道打通南北,一直连到最北端的私宅,也就是家人居住的内宅。
里吏妨扛着昏迷不醒的贼人,带着李恪沿廊道直驱内宅。
一路所见,廊道正中有个小小的花园,外侧遍布臣妾住的平房,以及蚕室、织室、粮仓、鸡棚狗舍,可想而知后院还会有羊栏猪圈,庖厨溷(hun)厕之类。
这宅院虽说设施齐备,却掩盖不了杂乱无章的特点,作为私宅,更是看不到半点私密性。
李恪从这种布设中感觉到,这里典似乎是个没什么长远打算的人……
他这一路都在思考,偏偏脑子里很乱,千头万绪纷纷扰扰,怎么都抓不住关键。
那贼人无疑是郑家指派的,可问题是他来干什么?
偷烈山镰?等到天明以后,足有八把烈山镰会交到乡里们手中,凭郑家的手段拿到其中几把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更何况郑家在乎的是垄断经营,只是偷根本就达不到目的,万一事情曝光还会平白让李恪反感。
襄翁如果连这点因果都弄不明白,八十多年横行乡里的日子岂不是白过了?
然而若不是偷镰,李恪家还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偷人?
这就有些搞笑了……
“恪,上典来了,收神!”里吏妨在李恪耳边轻声一叱,如雷霆炸响,打断了李恪的思路。
他身处在后宅会客的厅堂,席案比邻,四周掌了七八盏油镫。里典从门处进来,朝着里吏妨和李恪微微点头,迈步登上炕席,撩袍跪坐。
他姓王名服,年约四十,五官开阔,天庭饱满,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下巴上还蓄了花白的短须。
“妨君,听闻你今夜擒了一个贼人,这少年便是苦主吧?”他说话了,声量不算高,音调很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