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火热的地,这便是牛羊入时,苦酒里田亩的景象。
如龙的火把遍野都是,乡里们两人一组,一人举火照明,一人持镰割禾。他们小心翼翼地护住火,绝不敢让一星半点的火苗溅落到深秋的田野里。
而作为始作俑者,李恪带着小穗儿,和里典服、里吏妨一道围坐在田亩一角的篝火旁边。监门厉闻讯,也把管教官奴隶的皮鞭交给信得过的隶臣,骂骂咧咧凑了过来。
人变多了,里典服便叫人烤了整羊,还依着李恪的要求烤到焦黄,一口咬下去羊油直冒,膻腥冲鼻。
李恪历来不拒膻腥,更何况是能在秦朝吃到不见血的肉!他珍惜得很,切了整整一只羊腿和小穗儿一同分食。
肥羊飘香,美酒管够,大伙儿忙着吃喝,唯有里典服拽紧裋褐靠在火边,缩着脖子发着抖。
“里典,你很冷吗?”李恪好奇发问。
天确实凉得很快,但夜里少说也有六七度,更何况身边还有篝火,哪怕有些风,也不至于冷到这种夸张的状态。
“好些年没穿裋褐,不成想深秋穿上,真的很冷。”里典服大着舌头说话,一时间喷酒的咳嗽的,篝火旁乱作一团。
连续相处两个晚上,他在李恪面前已经彻底放下里中第一人的架子。
而剥去外皮的他竟然是个很好相处,也没什么城府的中年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官迷。
上官能做到平易近人,难怪里吏妨这样的豪杰和监门厉这种混不吝都愿意为他付出忠诚。
不过他短视,耳根子也软,见小利而忘命,以至于被田典余压得死死的,此前数年都找不到喘息的机会。
李恪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里典参加劳作便已是表率,没必要非像乡里们似的只穿裋褐。您看郑家那几房下地的,哪个不是穿着皮裲裆做活?”
“对,大富之家皆以毛皮御寒。”里吏妨切了一大块肥肉,摆在案上递给里典服,“譬如说小穗儿这般。”
小穗儿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扒着裲裆,嘴里慌忙说着:“里吏要怪罪便怪我一人,这裲裆暖和,我给穿忘了,一切与大兄无关。”
里吏妨摆了摆手:“只是取你逗乐而已。这件裲裆既是恪给你的,你便收着,以后它是你的了。”
小穗儿一下愣住,裲裆才脱了一半,就那么抻着臂僵在天上。
李恪似笑非笑地踢了他一脚:“愣着干甚,还不谢过里吏?”
小穗儿惊了一惊,这才忙不迭道谢。
此时监门厉挤过来,一如既往般抬屁股把李恪撂倒,再伸手把李恪扶起来:“听说这裲裆是你从丰身上直接扒下来的?”
“何止是扒。”李恪还未回答,里吏妨便插嘴道,“小崽子卸了禾槁回来找我告状,说恪不由分说将他抓住狠揍一顿,还抢了裲裆,当场就叫小穗儿穿了,害他冻了半天,险些染上风寒。”
里典服好奇问道:“丰既找你告奸,你打算做何处理?”
“做何处理?他说恪专打屁股,我便抄起木棍狠揍他的屁股,还罚他今年没有冬衣!竖子无知,丢尽我的颜面,若不是看他年幼,唯恐打癃,便是叫他三天下不来地又如何!”
李恪听得暗暗乍舌。
出发前他曾和教习们交代过,要懂得杀鸡儆猴,凡遇见偷奸耍滑的,无论身份皆要严惩,免得左右云从,坏了大事。
如此看来,里吏妨是把丰当成了李恪抓出来的鸡,这才会气冲牛斗,严惩不怠。
要是里吏妨知道他当时不过是因为没睡够而做的迁怒,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只不过……对李恪而言,丰的声誉哪有他的脸面重要,此番自然是将错就错,没有道理可讲。
吃饱喝足,李恪把小穗儿打发回田里,三人靠到里典服身边,商谈正事。
“妨君,今日乡里们拢共收了多少田亩?”
“来之前我特意清点过,民田已足足收了六十余顷。照此下去今夜做到人定,里中剩下的便只有官田,还有田典、您和郑家长房三家的私田了。”
“如此之快?”里典服惊道,“那明日此时岂不是能将全里的田地都收割完毕?”
“差不多吧。”李恪算了算,“明日或还忙不到舂日。乡里们初学乍练,使镰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上典,后日冻雨一下,坏了农时,整个雁门郡都逃不出去,必然损失惨重。等到纳租之时,苦酒里一枝独秀,乡县主官必对您大加赞赏啊。”
里吏妨的恭维让里典服喜笑颜开,他拱着手环了一圈,客气道:“我能有甚子功勋?真有褒奖也全赖诸位,尤其是恪君的献策之功。”
李恪只有站起来回礼。
回完礼,他问:“里典,乡里们干劲如何?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明日大半田亩收割完毕,乡里们心生懈怠。”
“依你之计,今日从十一组中共揪出十七只害群之马,我命人给他们挂了木牌,直书其作为于上,如今里中人人唾骂,再无人胆敢越过雷池半步。此外还有六人不顾指引,强盗了别家禾槁,也是人赃并获,我将他们收押在地窖,只等今夜书写陈情,作偷盗处置!”
李恪皱了皱眉:“竟有如此多吗?”
“又不是行伍军列,四五百人一同劳作,自然会出几个蠢货。”里典服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来,偷盗之中有一人乃伍老郑信,如今也是在押,想来这吏位必是保不住了。我打算从教习中上报一人除吏,恪君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