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军事历史>八百载>第二章 十里漂流泪沾襟

他们闯过了逃亡中最艰难的旅程,短短的几十米粪道便是生与死的距离。人只要有一丝丝生还的希望,就绝不能轻言放弃。在绝境中求生的渴望能产生难以想象的奇迹,今后前面就算有再多的艰难困阻,也不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两个污泥般的人儿相互依靠拥抱着,时而哭泣时而发笑。洞外雨后初晴,近乎盈满的秋月洒下微光轻抚在他们的身上。再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届时晋阳城中的百姓们会家家团聚赏桂赏月。他们却要背负这仇恨远离故土。

他们相依拥抱着跳入了护城河水,潜入水底屏息静声。

城墙垛上有火把探出墙外,一名军卒把头伸出来朝下张望,疑惑地说:“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水中?“

老军卒眯着惺忪地睡眼说道:“还能有什么东西,城墙砖剥落掉进去了呗。“

“不,不对,城墙砖不可能有这么大动静,听着应该是什么大物件儿。“

老军卒瑟缩着抱紧了双臂靠在墙垛上,打了个哈欠眯起半只眼瞅了那军卒一眼:“操那份儿闲心干嘛,难不成你还要跳下去找找看校尉队正大人们可都躺在暖被窝里抱着娘们儿睡呢。“

“嗯,说的也是。“军卒收回了火把,坐下来继续靠在墙垛上瞌睡。

孩童和姨娘对坐拥抱在水底,等到城头上火光消散后,才从水底缓缓浮上水面,他们相互抓着手掌,在冰凉的河水中上下沉浮。

他体贴地侧身抱着姨娘的小腹,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得凉,希望能用自己还有些体温的胸膛,呵护还未出世的妹妹。

姨娘羞赧宠溺地看着靠在肚子上的他,心想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些东西,年儿似乎有些早熟了呢,这样勇毅果敢的孩子,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资格嫁给他。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就变得更加发烫。

护城河通向雍水的支流,漂至下游三四里处,河水变得湍急,两人艰难地扑腾着水花靠近岸边,刚一接触到沙地便体力不支地躺倒在地上。

脱离险境的他们依然紧握着双手,眼睛中饱含着暖意温情对视着。相互依偎经历了生死的大灾大难后,两人之间已不只是家人的慈孝情谊,反而多了些相濡以沫的款款深情。

他是夫君的孩儿,现在亦是自己的孩儿。

她是父亲的小妾,现在还是自己的姐姐和娘亲。

不远处有马车辚辚的声音缓慢接近,孩童警觉地从地上翻身起来,却依稀看见有黑色衣衫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在空中画了三个圈。

孩童这才放下心来,仰头看着阔步走近他们的黑衫男子,毫不怯懦地看着对方的脸。

这是个面相粗犷的男人,豹头环眼酒糟鼻,下颚宽厚,紫棕色的须发环绕整个脸盘,气势中带着七分凶煞之气,跟那画上的钟馗似的。长成这种相貌的人晚上在大街上走是可以吓哭孩子的。

但他并不认为这个家伙会对他和姨娘造成危害,面相凶恶的并不一定是歹人;反而那些面如冠玉,待人温和翩翩挥动折扇的家伙,动不动便是要杀人满门。

姨娘畏怯地看了看这壮汉,连忙躲到孩童的身后,细声说道:“年儿,这是接应咱们的车夫吗”

孩童伸手到身后握紧了姨娘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壮汉诧异地瞪起了眼,没想到这男童竟不怕他,随即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在这里睡得好大觉!岂不知策玄卫今夜在晋阳城内挨家挨户搜不到你们,明日必然沿着各路官道追索,并将张榜索图张贴至各行省各州各县,我们只有两日的时间逃到蔡国边境!像你这等富贵公子哥受不得旅途奔波苦楚,倒不如让那策玄卫骏马铁蹄给踏成泥了好!”

孩童只是倔强地擦了擦鼻涕,眼眸里并没有涌出委屈的泪水,也没有向这莽汉辩解他们在粪道里生死一线;在护城河水中浮沉喘息;在湍急支流里撞上明石暗礁手脚脱力;挣扎如垂死蝼蚁。比起被残杀肢解的家人,他没有资格去渴求同情理解。

汉子皱眉捏着鼻子:“你俩是刚从茅坑里爬上来的吗?真他娘的臭!”

他从身后布兜拿出两件粗布麻服扔给孩童说:“钻马车里把衣服换了!我们需要马上赶路。”

孩童连忙搀着姨娘绕过这莽汉,扶她爬上马车。

莽汉只用那骨碌大眼在孩童和妇人身上来回巡梭,看那妇人湿发一缕缕贴在白皙桃腮上,长时间沾水的脸颊透出三分病态的白皙,却更显得别有风致。

他揪抓着胡须喃喃自语道:“这小娘皮倒是生得标志。”

男童扭过头来,双腮鼓起怒视着莽汉,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词语:“我姨娘身怀有孕不宜颠簸,你赶车的时候须得仔细些。”

莽汉准备想些话语来回怼孩童,揪了半天鬃毛却想不出来,只得哼哧一声:“装得倒像个大人似的。”

男童放下马车帘幕,莽汉跳上车辕,挥鞭对着马儿拍打:“驾!”

车厢里妇人把湿漉漉的乱发捋至耳后,将早已变成褴褛布条的丝缎衣褪下,男童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姨娘,要不我先到车辕外,避一下。”

妇人先是脸微红,随即羞笑着说:“避什么?你是我孩儿,也是我弟弟。”

男童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那我把头转到前边去。”说完他盘膝转身,把腰背挺得笔直。妇人望着他稚嫩却又坚实的肩背,没由来地鼻头一酸,眼眶盈泪嘴角泛起苦涩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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