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府,后园,凉风如水,草木萧疏,落叶凋零,整个一派凄冷凉秋之象。
静谧幽长的廊道间,两道身影缓缓地踱步前行,其中一人,拄着拐棍,步伐极慢,棍尾与地砖的碰撞声清晰可闻,正是东平王赵匡赞。
同诸多乾祐老臣一般,赵匡赞这些年,也逐渐消沉下去,辞去身上大部分职衔,不再过问朝廷事务,归养府中。有刘皇帝的原因,也有身体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刘皇帝。
自乾祐北伐之后,赵匡赞随驾还朝,便一直享受着崇高的礼遇,大概是过去与朝廷之间关系太紧密,与其他地方割据不同,赵匡赞受到的猜忌与控制很少。毕竟,曾经的幽燕,虽然有一定独立属性,但始终是朝廷治下。
而刘皇帝也始终坚守着当初的承诺,要与赵匡赞家族休戚与共,不只是爵位、俸禄上的优渥待遇,甚至还让他参与到朝廷事务中,并给予实权,甚至于,还让赵王刘昉娶了赵匡赞的女儿,亲近厚待之情,令人羡慕,也更令人惊讶。
不过,随着年纪的上涨,再加上身体的衰弱,赵匡赞在朝廷中的存在感也在不断降低,及至如今,除了一个不时被人想起的东平郡王爵位之外,已然基本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俶宝,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苍老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调子,语气中带有少许的疑惑,赵匡赞一边走,一边看着跟在身边的宋琪。
“朝野俱知,皇城、武德二司乃是陛下的爪牙,为陛下广张耳目,无数人对二司探事职吏咬牙切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从没有成功的,为何,他们有陛下的庇佑!
范质、王溥的威望比你高,与陛下的关系比你亲近,因谏二司,同样受到陛下责难贬斥,你又何必去触陛下之逆鳞,还是在国丧期间……
我是不解,你究竟是何用意?如今相位丢了,若是陛下以此疑比,再加罪于身,只怕还有性命之忧,你一向聪敏睿智,何以此番如此莽撞?”赵匡赞感慨着,语气中满是关怀之意。
宋琪闻言,倒很是淡定,甚至还露出了点笑容:“相位虽然丢了,却得此空闲,能够上王府来拜访一二。寻常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赵匡赞眉头顿时蹙了下,停下脚步,盯着宋琪:“你是有心求退?”
对此问,宋琪沉默了下,然后轻声道:“如今朝廷中,汲汲于权力名利者,不可胜数,但心存退意者,只怕也不只老夫一人,就是大王,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宋琪这么说,赵匡赞摇了摇头,道:“你与我不一样!你是干才,是能臣,是朝廷所需要的人才。陛下也向来倚仗,重视于你。
要知道,乾祐开宝以来,大汉那么多宰相,你宋俶宝是根基最浅的一个,即便赵普,虽出自藩镇幕佐,但也在陛下身边待过几年。
你从幽州到山阳,再到政事堂为相,这一路是何其不易……”
闻言,宋琪终是叹了口气:“我终究老了,朝廷中人才济济,后起之秀,层出不穷,如张齐贤、吕蒙正、李沆、张雍等,都是经世干才,可担大任,也不需我这个老朽了……”
“你这话,可有些言不由衷!”赵匡赞抬指点了下,道。
宋琪转过身,背手而立,看向王府后院秋景,良久,方才叹道:“与大王,直言却也无妨。我以皇城司事进谏,一是确实认为似这等鹰犬机构的权力需要得到遏制,以免为患,扰乱朝纲。
陛下对此,实则也有防备,早年对武德司便多有约束,职权控制很严格,只是这些年,却是越发放纵了,二司之权势猖獗,已经侵害到朝廷法司职官吏职权。长此以往,必不利于朝局稳定,人心安定。
其二,如大王所言,我却有求退之意了!我尽忠王事三十余年,虽无大功,却也问心无愧,如今也到安享晚年的时候了。
陛下乃是不世出之雄主,然但凡雄主,有其大功,则必有其大害!说句不恭的话,如今的陛下,已经不能再以当初那个英明神武、胸襟广阔的创业之君而视之了!
皇后娘娘一去,天下少一贤后,陛下也少一约束。过去,对待老臣,陛下常以黜免归养相待,今后却未必了。”
宋琪讲完,赵匡赞想了想,然后叹道:“你竟存有如此想法,那继续为相,确实危险!不过,即便有心求退,又何必选择这样一个危险的方式?”
宋琪摇摇头,有些怅然道:“这也可看作是一种试探,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另外,大王当知前武德使李郡公之事吧,他可是数次退而不得。陛下如今性情偏暴,喜怒无常,他能弃人,却难容人弃之。我无病无灾,若是贸然请辞,只怕非但难得陛下准允,反而会招致其怀疑。
甚至于,我都有些不敢托辞称病……”
听完宋琪这番话,赵匡赞呆了下,老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久离朝堂,却不知陛下已然变得如此可怖!”
“陛下是雄主!雄主,又哪有不多疑的?越到晚年,则越是如此……”
“倘若如此,那这宰相不做也罢?”赵匡赞道,说着,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见状,宋琪赶忙扶着赵匡赞,伸手抚其背,助他顺气,嘴里劝道:“大王还需保重身体?”
“无妨,人老多疾,早年浪荡,落下了些病根,如今,只是还债罢了!”赵匡赞又咳嗽了几声,摆手道。
要说老,赵匡赞也才六十出头,比宋琪还要小好几岁,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