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了下来,唯有烛火轻摇,膏烛也快燃尽了。
幽暗的光映照着床帏,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如此安静,反倒睡不着了。
重黎悄然睁眼,侧目朝床头望去,只瞧见一个蜷缩的背影,呼吸起伏,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看起来小小的一团,似是不大乐意靠近他些,明明这么小的一张床,二人之间居然还能被她腾出半人宽的空隙。
不知为何,这样看着她,总觉得说不出的落寞。
说来从前他是不是也常常这样看她的背影?
高傲的,倔强到不容一丝弯折的——却又孤单的模样?
当年在不周山,她看向他的最后一眼,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些年他也曾斟酌过,但能想到的,只有冰冷的斥责。
她对他,好像一直很严厉。
以至于回想起来,竟然连她有没有对他笑过,都记得十分模糊。
这样一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女人,看到她从不周山顶坠落的瞬间,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痛快么?解恨么?还是释然了?
都不是。
只是在那一瞬,天地仿佛万籁俱寂,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脑海中恍惚地冒出一个念头。
那双曾经温暖过他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冰凉的?
“你睡着了?”他脱口而出。
明明催她赶紧睡的人是他,忽然间听不到她说话,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身侧的人动了动,虽未回答他,也算默认自己还清醒着。
于是,他也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还讲故事么?”
云渺渺一僵:“……能不讲吗?”
她实在没什么故事可讲。
“您要是无聊,自己讲给自己听吧。”
他偏头瞥了她一眼,有些漫不经心:“有你这么跟师叔说话的吗?”
她一噎,又给呛了回来:“有你这么幼稚的师叔吗?”
“……”
默然片刻,他叹了口气:“睡不着……”
云渺渺顿了顿:“……那您想如何?”
“听故事。”
“……不会讲。”她僵硬地答道。
身后再度静了下去,她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是不是挺讨厌本尊的?”
被再三吵得合不上眼,着实令人烦躁,云渺渺这会儿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响,一股子火气上来,她当即翻了个身,填满了那半人宽的空隙,在床帏的阴影中,幽幽地盯着他。
这眼神中掺杂着七分困惑,三分薄怒,这三更半夜的,其实有些怵人。
重黎浑身一僵,到了嘴边的话也给堵了回去。
“……这么看本尊做甚?”
话音未落,又见那眼中怒意更甚一分。
“您很吵。”
“……”
被褥下的的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腰,她合上眼,额头抵在他胳膊上,叹了口气。
“师姐说,这招对您管用,所以,可以安静一会儿了吗?”
重黎这会儿浑身都绷住了,侧目瞄了她一眼,似是震惊,又似是无所适从,却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看来是管用的。”
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重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搁在腰上的手,又细又软,像是没有骨头,根本没有使劲儿,却像是将他捆住了似的。
他小心地按住了那只手,本想将其拿开,然而这个念头不过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目光落在她熟睡的脸上,已经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却又停住了,犹豫半响,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一点点地侧过身来,挪了挪胳膊,那颗乖顺的脑袋便顺势滑进他怀里。
细软的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散发出好闻的浅香。
他倏忽一怔。
这香气,似乎曾闻到过……
但他从前连靠近她三步内,都觉得心慌气短,连话都要斟酌再斟酌,遑论去闻闻她的头发是什么味儿,简直疯了!
他微微垂下头,凑近了又嗅了嗅。
确实是熟悉的。
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明明是不像的,却又莫名觉得是相似的。
眼睛,鼻子,嘴……
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这般模样。
说起来,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数万年的上神,身量更高些,眉眼也凌厉许多,至于她从前又是个什么模样,应是连长潋都不晓得。
如今这幅样子,像是褪去了一身扎人的刺儿,瞧着好像温软不少。
也终于……肯碰他了。
他低下头,想要更靠近一些,脑子里叫嚣的念头,是不择手段地将她据为己有。
看起来这样乖,应当不会像从前那样,狠狠地将他打走了……
如此想着,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从额头到鼻尖,从脸颊又缓缓抚到唇边。
一截金藤拱开了被角,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一根小枝条精准地抽在他手背上。
他吃痛地往回一缩,看着手背上的伤口拧了拧眉,错愕地盯着眼前的不染。
传闻上古神兵都有着自己的神识,这算是……不愿让他碰她?
被一截藤蔓打回去,他自是不服的,一把揪住不染,将它塞回了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掖好。
哪成想它竟又从另一边钻了出来,似是存心要同他过不去似的,接连挡开他的手。
他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索性与它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