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大门前,重黎陪着陵光等了一会儿,许是他的出现终令一切有所不同,那扇门始终未启。
回去的路,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
起初不住地落泪,后来泪干了,也哭不出了,身侧的人竟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心中惶恐,苦涩中溢出一丝欢喜。
似是吃到一颗糖,就算早就不是当初期盼的味道,依旧觉得万分珍贵。
她的手那么冷,时隔五千年,他终于知道了缘由。
引魂灯无声地亮起,照着她的面庞,她是安静的,唇边却有一丝笑意的。
“你怎么出来了?我听说你已经是帝君了,崇吾宫那边……不要紧吗?”
“不妨事。”他轻声答,怕声音大了,惊扰了眼不能视的她,“崇吾宫有人替我看着,我出来透透气,出来……看看你。”
说罢,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陵光并未生气,微微一怔,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似有一丝茫然:“……看我做什么?”
他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她。
他不由得愣了愣。
离开昆仑后,他很久都不曾好好看过她,直到这时才发现,从前须得仰望的人,不知何时竟比他矮了一截。
她微微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帘子在眼睑处洇出一片浅影。
她今日为了做这糕点,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收拾过,乌发如墨,松散地垂在肩头,竟凭空生出几分慵懒的温柔。
他心头一紧,轻声问:“师尊怪我么?”
陵光一顿,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比起责怪他,更多的应是自责。
她斟酌了许久,万念交织于心头,最终揉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怪你,你从前也受了许多委屈,是我疏忽许多,你若不想留在昆仑,便离开吧……”
“我不委屈。”他忙道,“从前种种,是我自己行事鲁莽,作为不端,师尊罚我,是为引我向善,师尊良苦用心,教我护我,是我不该怨恨。”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陵光不由一怔。
而重黎却似是因为道出这番话,终于得以放下心中的局势,整个人都觉得轻快起来。
他伸出手去,替她挽起被风吹乱的发,脑海里盘踞多年的她的绝情,都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水,涓涓淌出了她曾经待他的好。
“师尊,你笑一笑吧,你笑一笑,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了。”
眼前的人睁着迷蒙的眼,明明看不清他的容颜,却缓缓展颜。刹那,似冰雪消融,山花烂漫,人间惊鸿翩然过,万年流云一朝散,似有温热的溪涧漫过胸膛,浸润了多年的苦涩。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花叶轻展于梢头,眨眼便开满了一树繁华。
仿佛放下了多年如鲠在喉的纠葛,释然了一切,宽恕了一切。
庄重而温柔。
那是他喜爱了好多年,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她站在皓雪云端,对着身陷泥淖深处的他一笑,他就挪不开眼了。
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似被感染一般,低低地笑了声。
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模糊不清的记忆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欢喜,憧憬,他不知这种稚嫩而单纯的情感从何而来,只是……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
她说:“魔界帝君,是你凭本事争来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再无人能欺侮你,但你需记得,无论身在何处,愿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去成为那样的人,做事稳重些,待人宽厚些,莫要让身边的人寒了心……”
重黎感到心头涌起一腔炽热的火,抓紧了她的手,连连点头。
“好,好,无论我在哪,都不忘师尊教诲,便是成了魔,也能行好事,不给昆仑,不给师尊丢脸……”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应下她所有的心愿,披荆斩棘地替她去做,想要弥补过去的亏欠,把从前没能领悟到的她的好,都牢牢记在心间,一辈子都不忘。
想待她好,想替她分担,不再让她一人去扛这重担。
想把那些年都追回来,把跌在泥淖里的少年拉起,重新活过。
可是越想,越觉心酸。
还有一月,她便要去不周山。
这一去,便是五千年的死别。
他拦不下,拦不得。
他不过是一缕不人不鬼的灵体,只存在于这一刻。
陵光感到牵着她的那只手在细细颤抖,虽看不清他眼下是何神情,却能感到他的后悔和不安。
“那些桂花糕……”她道,“都撒了,没能给你一份像样的生辰礼,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为师看看能不能为你办到。”
她亦有想要弥补的遗憾,今日是他生辰,总要让他开心些的。
想要什么?
重黎心疼欲裂。
从前,他想要的太多,如今,他只想要她活过来。
再同他说句话,再看看他……
心中的痛楚纠缠了许久,他最终也只是哽咽着道出一句。
“我很想再喝一次,师尊的排骨汤。”
似是终觉宽慰,也再无遗憾,碎光般的命魂自她体内飞出,注入了魂灯中。
三魂相合,七魄归位,魂灯的亮光一下子绚丽起来。
眼前的画面扭曲了,就像他离开白辛城和苍梧渊时那样,一旦收回了魂魄,他便会从这片时空脱离。
可明明已经集齐三魂七魄,魂灯还要将他带到哪儿去?
等等,三魂……七魄……
他脑海中陡然升起一团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