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十一月,秋末,红枫如血,银杏洒金。
西风转成了北风,割得人脸疼,呼呼的刮过西子湖,能凝出一岸的冰渣子来,百姓都换上了厚厚的袄衫,说话间鼻眼嘴里全冒白气,再是暖和的南国,脚板心子也暖和不起来了。
在圣驾张罗着北上回京的前夕,一则巨变却陡地掀了出来,搅得江南的人心也跟北风似的,嗖嗖的凉。
东宫新封的良家子花氏曾于天平山遇刺,刺客是曹家派出的,为了阻止花氏入主钱府,为了让真正的曹家女上位,不惜下此狠手。
而整件事是由花氏亲自上报,南夫人秦氏作证,随后秦氏乃曹家庶女的身份也被扒出来,便更为证词添了可信度不少。
最推波助澜的,则是停留在江南的东宫,和钱家主钱幕联名上的折子。这两个人不知怎的,意外的同仇敌忾,将曹家往死里弄,一重又一重的罪名压上去,生怕整不死曹家。
这天晚上,赵胤坐在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塘前,看着手里的折子,剑眉上挑:“连五十年前尚是少年的曹由收了五十两贿赂的也加上了?呵,陈年烂谷子的,如今是算总账么,两个人挖了四十九条罪名。”
“陛下打算怎么办?外面可是传得人心惶惶的。”刘蕙拿来一件白狐狸毛的大裘,轻手轻脚的给赵胤披上,问道。
赵胤一声冷笑:“朕那个儿子,还有钱幕,哪一个都不是嫉恶如仇的清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怎么在名利场混?他们都是掖着私心,要为悯德皇后出气罢了。”
顿了顿,赵胤转而叹气:“都是绝顶聪明的男儿,怎么碰上女人的事,都跟吞了炮仗似的,一点火就炸?”
“下面的都查了,遇刺的事属实,悯德皇后确实差点丢了命,身上还未好全的伤医女也验了,都是刀枪眼儿。”刘蕙掩唇轻笑,“那两个炮仗如何饶得?”
赵胤抚抚额头,也不知是火塘太热还是烦心,出了一身的汗:“惩治一个两个人倒罢了,要是全族罢官,抄家……那可是江宁织造,三代世袭,江南还不得全乱了?”
火光中刘蕙眸色一闪:“陛下的意思是大局为重,轻判?”
赵胤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当,屋外有内侍禀报,说家主把人送回来了,刘蕙看了看赵胤眼色,遂传话,让把人领进来。
门打开,一个内侍领着五六名妙龄女子出现在场中,俱俱鸦鬓如云芙蓉靥,就算是秋晚萧瑟,也顿时明媚起来。
其中一个打头的,双十年华,削肩细腰,眼波儿跟荡了两汪西子湖似的,身上衣饰尤比旁人不同,水红的昭君裘织金的锦绫褙,更添一分端庄华贵。
刘蕙不禁微惊了一声,却在察觉到赵胤周身气压变冷时,连忙捂了唇,多的话都咽了回去。
赵胤的脸色确实阴了下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冷笑:“呵,他一个都没瞧上?”
原来自打立妻大喜被东宫搅和了后,这妻娶不了了,要几个妾也不算白费红妆。赵胤遂做主挑了几个佳丽,送去让钱幕选一个,和秦南乡一样抬作妾室,皆大欢喜。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辞,背地里则是帝宫和江南的博弈。双方都费尽心思的立妻黄了,插一个妾进去,也算多个眼线。所以佳丽都是选自京官家族,保管的忠心,赵胤念着趁势送过去,聊胜于无,总归有点赚头。
然而钱幕也是硬气的,直接全退了回来,兼带了一句话“立妻终止,许是天意若此,要幕精进民生之治,无为美色分心也,人不可违天,还望陛下恕罪”。
“好,好你个钱府,铁桶似的,朕是想安钉子也安不进去呀。”赵胤冷笑愈浓,猛地抓起手旁案边的药碗,狠狠往地上砸去。
砰,一声尖锐的厉响,碎片四溅开来,吓得场中诸人扑通声跪倒,连道圣人息怒。
房中的空气顿时寒得可怕,比屋外的十一月还要冻人,能冻掉半个心窝。
忽的,赵胤鼻尖扇了扇,闻到一股血腥味,他对这味道很敏感,顺着看过去,是那个衣着殊异的女子,玉似的手上一道血痕,血珠子淅沥沥淌下来。
俨然是被刚才飞开的碎瓷片割的。
但奇在都是飞花轻雨的闺秀,被割出如此骇人的一道,她也只是轻轻咬住下唇,硬是一声不吭。
赵胤眸色一动,不禁往她脸面上多瞧了两眼,鸦鬓下一段蝤蛴,戴着红殷殷的玛瑙串子,愈发衬得雪白如酥。
“传个医女来给她瞧瞧。”赵胤开口,话是对内侍说的,内侍连忙传谕去了,那女子伏地谢恩,行礼大大方方的。
刘蕙的目光在赵胤和女子中间打转,勾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的美人钱家主也没留下,可惜了。”
赵胤看向刘蕙,橘黄色的灯火中一张银盆脸,水杏眸,还能辨出年轻时的绝色,只是如今多少都染了风霜了。
“她有些像当年的你。”赵胤拍拍刘蕙的手,感慨,“当年的你跟朕说话都能脸红,却在四月那天,午门的血淌到脚下了,也面不改色。”
刘蕙抽出手,笑笑:“江南女儿好,别看模样水灵,骨子里的劲刚着哩。”
赵胤点点头,复看向跪地的那个女子,带了其他的意味:“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女子三拜,恭声应话,声音跟苏柳间的黄鹂似的:“民女杨氏庶女,贱名一个胭字,胭脂的胭。”
赵胤略加思索,想起来了:“哦,是了,朕是选了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