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晚上,豆喜是把官皮箱藏在宫里送水的水桶里带进来的。
深更半夜的,东宫寝居灯火如豆。
豆喜蹑手蹑脚的把箱子搬进来,打开来,满满当当的画卷,有数十本之巨,看得赵熙行在一旁咂舌。
“恁的多?”
“这就是殿下您不知了。各种流派,各种姿势,各种奥义,啧啧,整个盛京小倌所的图本,奴才全都买来了。”
豆喜得意洋洋的笑。
赵熙行脸皮一臊。
流派,姿势,奥义,若是旁人不知真相还以为是习武的,要开武林大会了不成,不过这事儿本也就是打架,想来和武学有共通之处。
“殿下您放心,奴才这一路没人瞧见,谁都不知,这一箱子画本,您慢慢看,足够看到二姑娘回京,到时候……”豆喜脸都快笑烂了,“嘻嘻,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什么骡子的马的!再敢胡言乱语,诛尔九族!滚!”
赵熙行脸皮愈发挂不住,直接将豆喜踹出寝殿,砰一声关上门,加速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透过绿纱窗瞧了瞧外边状况,今晚宫人都被屏退,龙骧卫也被赶到了苑子里,才被踹出去的豆喜不敢离去,就站在白玉台阶上,若是殿里有什么吩咐,能立马伺候。
“很好。”赵熙行暗自对自己道了声。
他已经换了寝衣,按惯例是就寝时辰了,只要他不传召,没人会知道他在殿里做什么,确实,很好。
赵熙行再次确定门窗都关好了,遂从官皮箱里抓了两三本,一个鲤鱼跃跳上榻,笼了棉絮锦衾,挑灯夜读起来。
忽的,窗外一声异响。
声音不大,却吓得男子浑身一抖,慌忙把画本塞到枕头底下,两三步冲到窗前,看出去原是杵秋夜里的豆喜打了个喷嚏。
“放肆奴才!打喷嚏离远点!扰了本殿安寝该当何罪!”
赵熙行捂住吓得乱跳的心,没来头的烦躁,对窗外的豆喜怒喝。
豆喜连称恕罪,站得离宫殿又远了三丈,心里却止不住嘀咕,圣人虽严苛,可也没这般不近人情过,打个喷嚏,至于气成这样么。
赵熙行重新坐回榻上,这次他放下了帷幕帘子,全部垂下来,层层叠叠的跟水帘洞似的,就算有人突然闯进来,也瞧不见榻上的他在作甚。
是的,从此没人知道大半夜的,皇太子灯还亮着为哪般。倒是如此挑灯夜读,勤政博学,在宫人间搏了一番美名。
每晚守在殿外的豆喜暗自叫苦。因为皇太子总是传水,十一月的还不喝热茶,而要喝凉水,冰浸凉的水。
一趟趟传的,那频率吓人,豆喜忍不住几番训斥御膳房,晚膳少放盐,瞧把殿下渴得!
文武百官则诧异,每天早上议政时,东宫眼眶下都两抹黑,但精神劲却倍儿好,两只眼睛放光,神采奕奕的。
于是御医所也挨了训,说东宫玉体有恙,疏于职守,一干御医被罚了半年俸禄,冤也没地儿叫去。
十一月的夜,初冬,天寒地冻,北风呼呼的刮打窗急。
帝宫禁军营不远处的一家馄饨挑子,还没有打烊,光顾的都是值夜的禁军,吃一碗夜宵,长夜灯火如豆。
羽林卫上将军姚広捡了个位儿坐下来,看着陈粟推了一碗热乎的馄饨过来,挑眉“陈粟,你怎么总请我吃馄饨?你也没穷成这样儿吧!加二两熟牛肉怎么样?”
陈粟剥着蒜瓣,淡淡道“熟牛肉,自己付钱。”
姚広哭笑不得“我付就我付!牛肉算我请你了!好歹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至于么!”
他遂招呼了店家,加了菜,一盘酱香的牛肉切上来时,陈粟也剥好了蒜瓣,放在姚広碟子旁“大娘的酱肉是做得最好的,外边再好的也比不上。”
姚広夹肉的筷子一滞,眉眼微黯。
大娘,是姚広的母亲。
陈粟本名姚粟,和姚広都是姚家村出来的。两家住得近,是邻居,儿时的姚粟便称呼姚広的母亲为大娘。
那时候已经是东周末年,民生凋敝,风雨欲来。
姚広家是屠户,姚粟家是农户,日子勉强过得去,果腹可,吃肉却是奢侈了。
大娘便每年宰一头自家的牛,做了喷香的酱牛肉,切了细细的片儿,分成两盘,一盘给姚広,另一盘敲了邻居的门,端给姚粟。
“粟娃子馋了吧!大娘新作的肉,来,尝尝!吃好了长得壮壮的!”
姚粟的父母那时还健在,总是不好意思的把眼冒绿光的姚粟往后拽,但最后一般都是大娘直接把牛肉放在门口的磨台上,掉头就跑。
过几日,姚粟的父母就会提上一袋新鲜的小米,敲响姚広的家门“别客气!都是邻居,拿着拿着!给小広熬点稠的粥!”
是了,他们两家,是那种做了好菜都会端来端去的邻居。
再后来,灾荒年年,贪官重赋,和这片东周国土一样,姚家村迎来了末路。
五六岁的姚広和姚粟还一知半解,长身体的年纪哭着喊饿,饿到树皮草茎都吃光,饿到奄奄一息下不了榻。
终于,面黄肌瘦的大娘再次端来了酱牛肉,两盘,一盘给自家娃,一盘敲响了邻居门。
终于,骨瘦如柴的姚粟娘不知从哪得了小米,两袋,一袋给自家娃,一袋敲响了邻居门。
很多年的后来,两个娃才知道,酱牛肉,是人肉,姚広双亲,活活痛死,小米,是从牙缝里抠的,姚粟双亲,活活饿死。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