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因的这位叔母是继室,出自江南大族琅琊颜氏的旁支。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甚好,细眉细眼,想当年应该是一位清秀佳人,如今徐娘半老。发髻并不缀金饰银,皆用玉装饰,身上的衣着也极素淡,与长安大气浓烈的关陇风格不同,处处流露着江南水乡的婉约清雅丽,别有一番风味。她的官话带着浓浓的建康口音,糯糯的,透着一股娇柔的小女人味。
涵因不知道这样的女子如何镇得住那些仆妇的。
虽是很多年不往来,礼数却不能失,涵因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颜氏很是亲热的拉篆因的手:“侄女这些年受苦了。”
颜氏并不直接进入主题,先跟大太太寒暄了半日,又问涵因这些年过的如何。涵因耐着性子答了。
大太太见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借口出去,让她们单独说话。
颜氏笑呵呵的说:“侄女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是为族谱之事来的。”见涵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借着说:“你们自获罪以后,便从族谱上除名了。你也知道,族中规矩,凡是犯了大罪的,都是要除名的,更何况,我们荥阳郑氏以忠孝立世,怎么也容不得这通敌的大罪。”
的案子朝中有了公议,说是此案疑点甚多,可能是冤案,正等着重审。何况我和二哥、三哥不过是受了连坐,并未通敌,皇恩浩荡,大赦天下,我和哥哥们早已是无罪之身,又何来族中容不下一说。若说容不下,恐怕只是某些人吧。”涵因淡淡的看着颜氏。言辞中并无半分怒气,却让颜氏心里有些发冷,她本想着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忻娘,哪有什么主意,自己过来哄一哄就把她哄住了,却没想到这个忻娘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她尴尬的一咳:“你们兄妹的事情,你叔父和我自然也会竭力给你们主张,怎奈族中公论,并不是那么好推翻的。再说,你们兄妹受连累获罪也是事实。便是大侄子有冤屈,也须得平反了才作数不是?”
涵因知道就算把她堵得哑口无言也没有用处,只等着她的下文。
颜氏看她不说话。以为镇住了她,心下暗笑,还不过是个忻娘罢了。便又换了一副极真诚的语气说道:“不过呢,我和你叔父也说了,你是个女孩子家。又是嫡女,郑家怎么也不能任你一个女孩子流落在外。何况女子不似男子,不需要顶门立户。我跟你叔父商量,求族长网开一面,把你加入族谱之中。”
颜氏温和的笑容中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她知道就算这个女孩子再聪明。对这样的条件也会感恩戴德的接受。
见涵因扔不说话,以为她高兴的傻了,颜氏笑道:“你看你叔父和我还是为你这个嫡亲的侄女打算的。你归了族里。就是荥阳郑氏的嫡女,以后嫁出去谁也不敢小瞧你,嫁妆也是族里给你出,定不会亏待你。”颜氏的语气很是真诚,说的话也似是真心替涵因打算。
涵因问道:“那我两个哥哥呢?他们也一起入族谱吗?”
“他们就不行了。他们是庶子。又是获过大罪的,恐怕族里通融不了。”颜氏满脸遗憾与无奈。
“那我父母的香火谁来承嗣?”涵因又接着问。
“这个……到时候族中自会有公议。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
“父母有亲子尚在,却不能侍奉香火,我一个女子,便是归了族谱又有什么用。请叔母回去代我向族中请求,就说涵因宁愿自己终身不入族谱,也希望族中能接纳哥哥们。”
颜氏紧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有舒展开,好言劝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呢,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不明白。因你母亲毕竟出自博陵崔氏,你是她的嫡女,因此族中可以通融。你哥哥的生母出身下贱,而且获过罪,定是不行的。”
涵因冷笑道:“那就麻烦婶婶跟叔父和族中说一声,就说如果哥哥不能入族谱承嗣香火,那么涵因也决意不入族谱。”
“姑娘说什么?”颜氏再也保持不住那副温和的神情,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撂在懈上:“可是昏了头了。我和你叔父可是好心才帮你的。”
“叔父和婶婶的‘好心’侄女心领了,不管怎样侄女只有这一句话,涵因和哥哥们同进退。”涵因的语调仍然平静,似乎说的只是钗环针线的小事,但语气确实毋庸置疑的坚决。
“我费了多少口舌,说动了你叔父,你连考虑都不考虑就一口回绝了。你以后可不要后悔来求我。”颜氏黑着脸,有些咬牙切齿。
外面守着的丫头听见里头动静,忙去告诉大太太。
大太太并不知道颜氏的来意,想着两家素来的矛盾,以为言语不和吵起来了,怕这两人闹僵不好收场,心里还有些嗔怪涵因做事不稳妥,两家关系都那么差了,不缓和缓和就罢了,何必再火上浇油。
她忙赶了过来,想着要说和一下。一进屋发现,两个人都站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冷冷的。大太太走过去笑道:“怎么不坐着聊呢。涵因还是孩子,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这个做婶子的还是要多担待。”
颜氏一件大太太来了,冷笑道:“有人不识抬举,我想担待也担待不起。”
“呦,这是怎么了,涵因若是得罪了你,我叫她赔不是,亲家弟妹还是先坐下说话。”大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向涵因打眼色。涵因却似没有看见,仍然站在一边。
颜氏瞥了一眼涵因,见她没有松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