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嫣攥紧毯子,悠悠回忆:“民国二十六年夏,我们在上海学习两年半后,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人的炮弹轰炸了我们所在的南京路上的欧阳黎教授的小公馆,那天是教授正式退休的日子,也是正式解散学生的日子,很多新旧学生都到了,可炮弹把房子炸成了废墟,等到童静峰全身是血、只剩半条命将我拍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很黑很黑,可我很清楚地发现,童静峰用他的身体护我在怀,我在他的保护中,脑子受了轻微的震荡,身上也受了轻伤,我们靠着意志力在附近搜索,除了一地的死尸,什么都没了,我扶着他凭着记忆一路逃到了没有被日本人占领的公共租界西区,庆幸口袋里的钱没有被炮弹炸碎,我们顺利住进了一家小旅馆,靠着那些钱和变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那间小屋里躲了三个多月,等待两人身体完全康复后,盛夏已经变成了初冬,战争结束,上海沦陷,我也沦陷了。”
柳如嫣激动得湿了眼眶:“那段时间,我们同吃同住,俨然成了一对患难与共的小夫妻,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粗茶淡饭,战火硝烟,我觉得都是幸福。”
柳如嫣顿了一下,忍住激动,低下头,低声道:“就在离开上海的前一夜,我们有了夫妻之实。”
栖蝶霍然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惊无异于穆心雅对莫宸的情谊。但是,莫宸敬而远之的做法让她敬佩,但童静峰不负责任的占有让她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这些年,柳如嫣一心为她和柳秦伦张罗婚事却从不考虑自己,那些行为举止,总算是找到了答案。
栖蝶闭上眼睛,再仔细回想童静峰的种种言行,特别是昨天莫宸那声“懦夫”之后,童静峰脸上的痛苦和纠结……她松开拳头,怒中展笑:“嫣姐无需担心,童静峰表面上没有表态,但旁观者清,我相信不久后你定能实现心中所想。咱们先回家把伤养好,坐等日本人和童静峰上门。”
心事倾吐到这份儿上,柳如嫣已经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这几天相处下来,也早已相信她的能力能够帮助她达成所愿。
但是,柳如嫣惑然静观她:“似乎在感情事上,你一直都很冷静理智,这乔都八城的女子,谁不想得到都城四少的垂爱,就算做小做私都是求之不得的事,可你偏偏能够极力自持,淡定对待莫宸。”
从前再想把她撵出家门,也不会随便了事,她深知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后生会有多苦,好不容易等来了侯云帆,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侯云帆和莫宸关系紧密,你若嫁了过去,该如何面对莫宸。”
栖蝶不知道柳如嫣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只装作颇感满意的样子顺着她的话说:“侯云帆不错啊,我若能抓住他,这辈子也算高枕无忧了,事情从来没有两全的,过好当下足矣。”
柳如嫣一怔,有些担心,侯云帆可是出了名的花心,她起初撮合这门婚事,一来以栖蝶的身份只剩下侯云帆算得上门当户对;二来她必须赶在秦伦回来之前把这个眼中钉解决掉,成全了景依婷,也稳固了王廷,她生来就是和母亲一样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终生誓死相随相守的性子,可偏偏,她认定的那个人那样遥不可及,所以,自己的下半辈子就算不嫁也算经历了情爱的滋味,附着秦伦也算有了依靠。
现下倒是真心心疼起栖蝶来,不知道与人同分一个丈夫的婚姻该有痛苦?
可除了侯云帆,她实在想不出,能配得上栖蝶的男人还能有谁?以栖蝶的聪明,即使以后会面对侯府诸多姨太太,也是不会吃大亏的。如此一想,心里便因为栖蝶的话而获得了些许安慰,深有感触地觉得杨婉君调教出来的女儿,的确有着不同于其他豪门女子高贵不可方物、旧时女子对于婚姻怯羞扭捏的吸引力,满满彰显着将门女儿的卓然风采,若她是男子,定当也会折服在她独有的人格魅力之下。
柳如嫣不禁自问,这样完美的女子,送给侯云帆,会不会太可惜了?
她忽然心生一计,如果把栖蝶留在柳公馆,留在秦伦身边,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比景依婷更合适?会不会规避了栖蝶面对莫宸的尴尬?
遂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对着她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半张床位:“和我一起睡吧。”
柳如嫣能邀她同睡,栖蝶心里真真高兴。关了灯,借着廊间的灯,侧身躺在了柳如嫣身边。柳如嫣均匀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脖颈,让她感到了一种躺在柳公馆的高床软枕上十年都替代不了的安稳踏实。
栖蝶觉得很舒服,她所有的对于未来的迷茫都因为柳如嫣这句话而豁然明朗了,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梦到柳公馆的梧桐树下,她坐在秋千上,柳如嫣不再视而不见,而是亲切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推动;她生病卧床,柳如嫣不再听而不闻,而是陪在她的身旁悉心照拂;出游时不再与她形同陌路,而是手挽手与她结伴同行;餐桌上不再如同仇人相见,而是热情款款地为她夹菜。
这样的美好,促使她很想赶快回江城,赶快能在柳秦伦面前,用自己的能力辅助他保王廷,再以王廷股东的身份保江家,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和莫宸得圆满了。
一夜安眠。清晨醒来,雨已停,太阳破天而出,栖蝶心情极好,整个人神采焕发,转头看柳如嫣,脸色已由昨夜的惨白变得正常些许,阳光打在她脸上,衬得她精致的轮廓异常鲜明,真真是美人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