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婷倒不意外,只坦然望着他:“我要去侍寝了,能与你说话的时间并不多。你想说什么,便一并说了吧。”
云霄一路疾奔而来,胸口塞了无数疑问,然而见了她如此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知怎的,只化作了冰凉一片,寒着自己的心。
片刻,他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是不是有人逼你?”
婉婷一双明眸清亮无波:“彤妃与姝贵妃当时都在场,她们都看见的,是我自愿的。”
云霄不信地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做别人的妾室?”
婉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愿意?做妾室与妻房,在乎嫁的是谁。做皇上的妾室,远比做天下任何人的妻房都尊贵。你难道不明白么?”
云霄如遭重击,怔怔看着她:“你那时在花房受苦,回来说愿意再和我在一起,那些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
婉婷摇头,坦然而诚实:“当然不是。人在任何境遇中都想求得最好的出路。那时嫁与你,便是我最好的前途,自然是最真挚的想法,甚至一直被困在彤妃宫里当奴婢羞辱的时候,我都一直是想着的。”
云霄郁郁垂首,两颊失去血色,自嘲道:“原来,你不过当我是一条出路!”
婉婷扬起如繁星微点的眸,在漆黑夜里有冷冽的光:“当然,难不成你会喜欢一块绊脚石么?可惜啊,我如今才明白,我当时的愿望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被困彤妃宫中被她欺凌羞辱的那几年,我没有一天不盼望着可以被指婚给你,逃出这鬼地方。可我渐渐发现。原来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帮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寻一条更好的出路帮一帮自己呢?”
云霄看着地上她被拉得悠长的影子,惘然地摇头:“婉婷,你变了。”
是包衣内管领家的格格。可我阿玛一朝失势,我们便只能当奴才,只能做人下人。我连选秀的机会都被剥夺,只能做一个最卑贱的宫女,任人欺辱,遭人白眼。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下去了。我只想过得好一点,也做一回人上人。这辈子让我的家人也得些脸面,不用再活得那么卑微。”她的眼底闪过晶亮的泪痕,很快擦了干净,“所以,我从未有错!”
林云霄无力道:“可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会努力上进。我……”
婉婷不耐地打断:“你再上进,也不过是个侍卫。咱们的儿孙也不过是个奴才。为什么?我要靠着别人得到一点点微薄的荣耀,而不能凭我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我还年轻。我尚有美貌,如果凭自己的一切能换回更多的荣耀,我为何不肯?上一次,我已经失去过机会,失去过接近皇上的最好机会。这一次已成定局,我再不能、也不会错过了。”
林云霄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满腔悲伤,却被这小小女子的一言一语,打得只剩下沉沉碎裂般的痛意。
婉婷沉醉地抚摸着朱红色的宫墙,低低道:“别人侍寝都是坐凤鸾春恩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己走过去么?”她见云霄只是不语,越发低柔道,“我做了那么多年奴婢,一直用脚用膝盖在行走。我很想在我第一天侍寝的日子,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一下,从永寿宫到养心殿有多远,从一个卑贱的宫婢到来日的宠妃,这条路还有多远。”
云霄听得出她口中的坚决之意,这样美丽而娇柔的嬿婉,是那样熟悉,却已然很陌生很陌生了。
云霄苦苦劝道:“你只想着凭自己的年轻貌美得到一时宠眷,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失去时有多么痛苦?便是聪慧如姝贵妃,也有冷宫饱受折磨的一日,你便不怕自己的来日走得辛苦崎岖,不能回头?”
婉婷挽起袖口的绸缎,爱惜地摩挲着道:“我在四执库时,成日里看到那么好的衣缎,却只能辛苦熨烫,自知无福也不配穿在身上。如今你瞧,我穿着多好看。已经穿在身上的衣裳,我如何还能脱下来?便是要死,我也得穿着它们死。”
她的声音极轻婉,仿如往日在他耳畔的呢喃低语,却是如今划下楚河汉界的分明与犀利。他忍住喉头的哽咽,沉声道:“你自己选定的路,自己好好往前走吧。但愿你一路顺畅,永无后悔之日。”
婉婷幽幽一笑:“只要你不来阻碍我的前路,我一定会走得很远很好。自然了,你还是与我一同长大的云霄哥哥,我永远都会记得。”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唤过春蝉与澜翠道:“我们去养心殿吧。”她的眸色中带了一丝凛冽的威严,“林侍卫,你可以退下了。”
云霄茫然地目视于她,仍由痛楚至麻木的躯体半跪而下,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微臣,恭送魏小主。”
他跪在石板上,低头看着石板上镂刻的“春恩常在”的花纹,每一个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口彩,每一个,都是送了婉婷一路远去的灿烂前程。
他的心口一阵阵绞痛,空得好像被蛀蚀着一般,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夏夜的风带着灼热的暑气,一点一点逼住了他,也裹得他失去了力气,完全不能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方淡青色绣着绛色海棠的绢子飘在他眼前。
他见过这方绢子,喃喃道:“姝贵妃娘娘。”
宓姌披着淡淡青色竹叶纹的雪絮绛纱披风,盈盈站在月光皎洁中。她的话语并无过多的安慰:“擦掉你的眼泪。你要记住,永远不要为不会回头的人流半滴眼泪,因为太不值得。”
他紧紧地攥着那方绢子,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