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陶茜然已死,福华已死。那些让她警惕的女人,都成了一抔黄土,红颜枯骨。可她却不能松一口气,新人在不断地出现,旧人们也丝毫不肯放松。皇贵妃死前的暗潮汹涌一派和睦终于随着她的死分崩离析,连胆小如兮贵妃,都可以与她冷嘲热讽,赤眉白眼,来日皇后之位虚位以待,尚不知要生出何种事端?
而她宓姌,她算什么呢?不过是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着一息微薄的宠爱而生存的女人。而这宠爱,是多么渺茫,仿佛福华灵前跳动的耀目烛火,一阵轻轻的风,都可以肆意扑灭。
她是太知道“恩宠”了。从惠儿的死,茜然的死,到今时今日死去的福华,无一不是受过皇帝的宠爱,并且仿佛身后还享受着这样的宠爱。
她实在是太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彻骨寒凉。
趁着祭酒礼歇的一刻,兮贵妃与宓姌听着各宫各处的太监宫人们来报上琐事。沛涵跪得久了,只觉得膝头酸麻不已,见别的嫔妃们并无进偏殿歇息的样子,便招了招手示意叶心带上药酒,跟着自己往偏殿去。
叶心扶着她出来,低声道:“小主的膝盖不好,经不得这样长跪呢。”
两人正说话,宓姌恰好扶了涅筠出来,打算往偏殿更衣,见了沛涵便道:“是不是膝盖受不住了。你先去偏殿歇一歇,我叫人端碗八宝甜汤来给你,再涂点药酒。”
沛涵摆手道:“生了孩子之后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姐姐悄声些,别让人拿住了话柄说我不敬皇贵妃。”
沛涵这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孝贤皇贵妃死后,皇帝很是哀痛。脾气也喜怒无常,前两日便因指责前朝的几位大臣在丧礼上不够悲痛,便立刻施廷杖打死。如果旁人知道沛涵因为跪在孝贤皇贵妃前而犯了膝头酸痛,不知又有多少是非呢。
宓姌知她言下之意,叹道:“皇上如今的脾气……罢了,皇贵妃过世,皇上失了结发妻子。到底是伤心的。”
沛涵冷笑一声:“生前不见得怎样,如今倒成了恩爱夫妻了。皇贵妃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嫌自己弃世太晚,不能早些得到这样的尊重恩情?”
宓姌看了看四下,比起手指轻嘘一声:“说话越发任性了。”
沛涵一脸通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呢?不过是看穿了姌儿你看不穿的宠爱罢了。”
宓姌正挽着沛涵的手要进偏殿,忽然听得里头有窸窣的低语声。
沛涵的声线薄而细韧,仿佛一条拉长的细线,截断细雨如丝的伤感:“姌儿疼爱璞琪么?或许有朝一日,璞琪也会变了不如我们预期中长大。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在这宫中不过是个笑话,不过是写进死后功德里的溢美之词。来日璞琪会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更多想得到的东西。这世间多的是母子失和,夫妻离心,所以。母子也好,夫妻也罢,这种到头来或许都会疏远的感情。比不上我们姐妹彼此风雨多年的情感。姌儿,或许哪一日,璞琪有了自己的亲人,皇上也彻底不再宠爱,那么只有我和你,继续相伴深宫岁月,一如从前。”
沛涵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然而宓姌的心思却在细雨绵绵中飘摇着疑惑不定:“沛涵,我从未问过你,为何你对世间的情爱。这么不能相信?”
沛涵的眼角闪过一点晶亮的泪光:“姌儿,你知道我的阿玛和额娘是怎么死的么?我额娘与阿玛年轻时也算是恩爱亲密,可有一日我额娘红颜不再。阿玛喜欢上别的女子,我额娘不能忍受,彼此争执之时失手刺死了阿玛,然后悲愤自尽。我自小被寄养在伯父家长大,所以一直认为,再相爱又如何,到最后因爱生恨的太多太多,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曾恩爱如许。世间的男欢女爱,不过是皮肉交合,实在是不可依靠的。”
宓姌默然,只是轻叹一声:“只是沛涵,什么都不相信,会不会太空虚,像找不到依靠?”
海兰轻笑,眼中有深深的依赖:“姐姐,我相信你啊。”她紧紧靠着如懿身侧,“所以姐姐,无论我做什么,你也要相信我。”
如懿温然颔首,一任雨丝凄凄拂上身来:“是,我都相信。”
沛涵轻声道:“姌儿,我知道其实你是有些不一样了。从冷宫出来后,你一直很想劝自己不要去多想,只要相信皇上就好。可一个人这样劝自己,她本身就是已经是开始在不相信了。对么?”
宓姌闭上眼晴,以此来拒绝眼前的虚空:“沛涵,不要再说。”
沛涵懂得地点点头:“那我说另一件事。姌儿,兮贵妃志在后位,她的胜算不小,如今又和慈宁宫走得近。姌儿,咱们得想想办法了。”
有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宓姌霍然睁开眼:“她最大的胜算,就是子嗣。”
沛涵扬起唇角优美的弧度:“这个我明白。兮贵妃最有利的是什么,我得把她最有利的东西除掉,咱们就安心了。”
沛涵颔首。
沛涵笑了笑,伸手仔细拂去她仙鹤衔梅素白银线锦袍上沾上的晶亮雨丝,她轻舒一口气,“眼下姌儿在风口浪尖上,凡事不动为妙,一切有我。”
宓姌看着帘外细雨阑珊,拂去鬓角雨丝,恍若无心:“如今,皇上最忌讳的可是举丧不哀。咱们去偏殿上了药,赶紧就回去吧。”
宓姌回到殿中,兮贵妃与彤妃着人派发午后歇息时喝的银耳莲子羹,福晋命妇们仿佛预知兮贵妃日后可能会有的荣华锦光,亦格外奉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