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正是人间暑气将沉,昼长夜短,光景最佳之时。若早一分,则草木犹显青涩,晚一分,则炎炎之气过盛。唯其六月,风和景明,于陆上则草木丰美,于水边则鸥鹭并行。
当此时,泛舟湖上,既无早春薄寒,也无盛夏酷暑,方能一览风光,快意恣情。
天光云影,映照湖上,一叶扁舟悠然开碧水,搅开绿波。
此时立于舟中的,并非寄情山水的隐士,亦非悠然垂钓的渔叟,而是两个论起赏心悦目远胜过他们的妙龄少女。
“有了!”何慕灵一拍手,兴冲冲招袖,忽有数道红影破开水面,跃入舟中,溅起两三水珠,却难湿裙摆。
杜兰真伸手摄来一条,长约一尺,红背白腹,锦鳞焕光,灵气凝蕴,约莫有一阶中期的水准,只是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姊姊,蜜鲤不是这么看的。”何慕灵凑过来道,“你且划开侧腹,自能发现不同之处。”
杜兰真依言,两指并拢作刀状,虚虚在那蜜鲤腹背之间划了一道,蜜鲤那对于寻常炼气中期修士来说十分坚韧的鱼皮便如薄纸般开了一道口子,裂口处光滑平整,仿佛天生。
金黄透明的液体顺着裂口汨汨流下,一股清甜无比的气味盈满鼻间,杜兰真挑指点了一点送入口中,瞬间化开,冰鲜玉润,髓滑兰香,较蜂蜜又是一般风味,细腻中又有极浅淡的鱼腥,并不令人作呕,反为其更添一种风韵。
“蜜鲤原是真有蜜。”杜兰真奇道。
“不仅如此呢,放去蜜鲤体中鱼蜜,单做鱼肉,其肉质也是堪称味美,唇齿留香,清甜回甘,入口即化,实在是一绝!若有专精此道的好手烹制,辅以多种材料,虽不说能使人食之坐而得道,也能增益修为得其至味。”何慕灵骄傲道,“故而,我家醉仙居也是和三珍楼、五味斋并称的食肆呢!”
“原来如此,可见我该有口福了。”杜兰真随手将几条蜜鲤掷进鱼篓,抚掌笑道,“我平素最爱甜口,因避戒口腹之欲,又挑剔手艺材料,鲜少因食见欢,今日尝了这蜜鲤,倒觉得昔日遗憾怕是要在今日圆满了。”
“姊姊爱甜口?”何慕灵眼睛一亮,“可巧,我也最爱甜食,寻常菜肴不加糖我是吃不下去的,若是没点甜意,我宁愿吃辟谷丹!”
杜兰真听了,顿生知己之感,真心实意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倘若菜肴没点甜意,不免显得清苦,吃苦红尘中便是了,何必拿到口中再体验一遍?”
原是杜兰真自小吃惯家乡清隽和醇、甜而不腻的菜式,纵曾只是个乡野村姑也嗜甜,到了浮生小谢,少油少盐更是少糖,从来吃不惯,只是果腹而已。及至归于宗门,偶尔也试过极尘宗宗门内外的大小食肆,虽亦赞叹于其味美,仍是更爱甜口。
她本来就注意克制口腹之欲,干脆就以辟谷丹为继,如今筑基了,已经完全不需要进食。
“姊姊所言甚是!”何慕灵赞同之色溢于言表,“家人素向笑我吃不得苦,真该叫他们听一听姊姊这话,看他们还笑我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杜兰真不由好笑,安抚道,“都道天真难得,平顺最佳,若是能风调雨顺过这成仙路,未尝不是天地厚爱。”
“姊姊也来唬我!”何慕灵面色一沉,肃容道,“大道难成,步步维艰,纵是绝世之才、天纵之资,傲啸百代者,能成道则百不存一。我自知不是什么艳压当世、傲视同侪的天才,也非是道心坚定至极无可动摇的强者,甚至于仅有的拿得出手的家世,放之四海也是芸芸而已。如此,我岂可以平顺自许,寄希望于胜过那些道心极坚、天资纵横、气运滔天、家世过人而又千难万阻历尽艰辛的人,成就大道呢?其岂非痴人说梦乎?”
杜兰真不由微诧,何慕灵在她面前一向是顺服无比、崇拜里带着天真的模样,纵使杜兰真看得出她与天真娇俏外表不甚相合的坚毅,冷不丁见她这般郑重其事、沉声肃容的模样,还是不免一怔。
她诧异转瞬即去,旋即微微一笑,并不笑她大言不惭意指得道,也不为其表里差别惊叹,“既然觉得他人之宠爱、深厚之背景是束缚,跳出此中未尝不可。若只是说些漂亮话,纵你信,别人也是不信的。”
何慕灵一时无话可说,讪讪然一笑。
杜兰真说罢,见她此情状,便知她是既不满于宠爱帮扶在修行中无微不至,难以自立,又踌躇不敢挣脱这金玉牢笼,归根结底还是对自立自给一无所知,譬如笼中鸟,不敢展翅飞。
倘若并不碍着她什么,杜兰真是很乐意帮扶他人一把的,何慕灵对她又殷勤备至,尚算合眼缘,故而她沉吟片刻,斟酌道,“你修为尚浅,如今要务自然是修炼,早日筑基,待你筑基了,便可一展身手了。如寻常修士,筑基前已尝尽人间甘苦,你我皆不及,然而一旦筑基,寿元五百载,往日所缺,何愁无法补上?背景深厚,自是你我优势,当珍之重之善用之。”
因此杜兰真从未因为炼气期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寻常修士为资源穷尽心力的过程,缺乏红尘历练而苦恼,更不会生出专门锻炼这方面的想法。因为她的优势便在于她的背景和资质。阅历可以在筑基后慢慢补上,年岁悠长,寿元长久,寻常修士筑基前那几十年阅历比起百年、千年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她去追求那个,才真的是舍本逐末呢!
“可我总是,盼着能让他们看看我也是个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