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寿环视了一番,捻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膳房管事嬷嬷福婶得了下人报信,早从里间迎了出来,笑眯眯地福身道:“给大管家请安。霜前冷雪后寒,您老可小心着凉!”
旁边已有下人递上一盅新沏的热茶,福婶将手在对襟团花福寿袄上拭了拭,接过来亲手奉到郑寿面前:“您先喝口热茶!”待郑寿喝了一口,方才小心翼翼地问:“您看看,小的们做的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郑寿笑道:“福婶子做事自然是极用心的,我放心得很,只是例行过来看一看罢了。”顿一顿又问:“昨日宫中宴席上殿下饮多了酒,又骑马走了夜路,夜间房里伺候的可曾来膳房取醒酒汤驱寒汤?”
福婶忙回道:“老身已经问过值夜的厨子,昨夜子时三刻殿下贴身侍卫林笙来膳房取了一盅醒酒汤,不曾要驱寒汤,倒是命厨子做了一碗银笋鸡丝面放在食盒里提走了。”
郑寿闻言眉头一皱,心下已经了然。既是林笙来膳房取汤,看来昨夜殿下又是独宿在书房里头的,他顿时有种无力感,面上却未显露出一丝,沉声吩咐道:“虽说你们今日祭灶忙碌得很,但早膳万万不可马虎搭浆①,早些备下热热的人参粳米粥,做几样清淡的小菜和点心温着,一听殿下传唤便麻利些个送过去。”
众人自是齐声答应,郑寿将茶盅往身旁的桌子上一放,径自转身出了门。
郑寿背着手慢慢地走在翼王府的九曲游廊里,沿途遇见的下人无不恭敬向大管家请安,他只随意点头,看起来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虽然刚年过不惑,却已是王府里的老人了,自打四皇子周景祯十五岁上出宫分了府,他便一直在府里头管事,那时殿下还未封王,这翼王府自然还不是王府,而是四皇子府,当朝皇后也还是殿下的生母萧皇后,而如今的皇后谢婉南,不过是深宫里头一个不大受宠的妃子罢了。
萧皇后是两朝元老萧丞相的yòu_nǚ,在家中行六,人称萧六小姐。她与当今圣上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夫妻,圣上还未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便迎娶了萧相最疼爱的yòu_nǚ萧绮珊为正妃,次年便被册为储君,世人尊称为“承乾太子”,同年先帝薨逝后,即荣登大宝。
其实圣上虽然是先皇后嫡子,上头却还有个同为嫡子的同胞兄长、皇长子周承煦,不但年长其两岁,行事正派稳重,也更为先帝所喜。然而最终先帝竟然在缠绵病榻之余力排众议废长立幼,实在大大出乎世人意料。朝堂多有传闻,说是二皇子周承乾的岳丈萧相深受先帝信赖,有他在御前费心斡旋,甚至说动当时在任的国师秦长玥相助,又在朝野上下四处活动,方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
靠岳丈帮忙才坐上龙椅,这件事无论如何算不得光彩。因此承乾太子继位后的两三年,过得真是颇为堵心。朝中老臣对这个未及弱冠又取嫡兄而代之的少年多有不服,挂冠而去者有之,告老还乡者有之,称病不朝者更有之。剩下些没走的,每日上朝时又闹闹哄哄,互相攻讦,不务正业,私下里则结党营私,有些甚至公然频繁出入宁亲王周承煦的府邸,生怕世人不知道他们有不臣之心似的。
而边境之外的各个属国也开始蠢蠢欲动,西北边境、西南滇地、东南沿海滋事扰民的异族流寇突然多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狼烟四起,很多平民不堪其扰拖家带口迁往内地避难,八百里急报从四面八方快马送至临阳,皇帝心急如焚,兵部却以边境防线过长,流寇过于松散为理由拒绝出兵,给皇帝的奏本上打哈哈说,此事完全可由各府集结地方乡兵解决,兵部不宜干预。
当时手握五十万雄兵的兵部尚书是定远将军杨谨,他乃是周承煦的岳丈,先帝立储之时他恰好带兵在外,如果此人当时也在临阳,今日龙椅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没造反就不错了,要他支持新帝,简直痴人说梦!
一句话,整个大周朝乃至境外各国,都在等着看新帝的笑话。
①江南方言,意为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