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身子微微一震,抬起昏暗的黄眼往这边萧秋狂,道:“原來这位相公也是个同行。”
萧秋狂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纤细修长的食指慢慢的在桌沿滑动,道:“算不上,医家救人,在下是杀人的。”
老人“嘎嘎嘎”冷笑,道:“医家救人?嘿嘿……未必!”
萧秋狂道:“哦?”
老人道:“医家能看病,不能救人!”
萧秋狂道:“这怎么说?”
老人拨弄着盘子里的菜,道:“人命捏在阎罗王的手里,每救一个人就得杀一个人。你明白吗?”
萧秋狂道:“在下明白了。”
老人道:“你明白就最好了。”
萧秋狂道:“白头翁汤能救人?”
老人道:“不错,此方以寒而入血分的白头翁为君,清热解毒,凉血止痢。黄连苦寒,泻火解毒,燥湿厚肠,为治痢要药;黄柏清下焦湿热,两药共助君药清热解毒,尤能燥湿治痢,共为臣药。秦皮苦涩而寒,清热解毒而兼以收涩止痢,为佐使药。四药合用,君臣佐使,共奏清热解毒,凉血止痢之功。”
他这番话中君臣佐使,条条有道,可以看得出的确是一个得证药道的老医生。
萧秋狂道:“敢问老先生,今日生意如何?”
老人道:“干我们这行的,岂敢求生意兴荣的?”
做生意的人沒有不求生意兴荣的,可医馆药铺却不敢这么样的去求,这本是医者的悲哀,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偏偏却要说什么何妨药架惹尘埃之类的话语。
人都要生病,生病了就要看,何苦要将气撒到医生身上呢?
萧秋狂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这个看似公平的社会的悲哀,更悲哀的是似乎沒有多少人能清楚的看到这一点。
他不再多想,只是道:“再敢问老先生,今天日落之后,可再有病人挂号吗?”
老人漠然道:“有。”
萧秋狂似乎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他继续不动声色道:“请问是谁?”
老人已经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黄饭,吐出两个字。
“萨森。”
萧秋狂回头望向巫月,巫月那雷电般的双眼里露出一种奇特而充满了吸引人的光芒,甚至带着一点锋利。
当萧秋狂两人回到红楼的时候,萨森还坐在院落里的门槛上,他身上换了一件描金的纯白长袍,料子是丝绸的,华丽而柔美,他似乎完全沒有看到萧秋狂走进來。
哪怕已经入夜了,他的身边还是摆着如小山堆一般多的瓜果,正在埋头苦吃,放佛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情都不打扰到他,除了吃,他的人生已经不剩下多少的乐趣了。
萧秋狂缓慢走到朱门门槛上面前,也坐了下來,坐在萨森的面前,道:“好吃?”
萨森那油腻脏兮兮的手居然也洗的干干净净,他快速的将掌中一个苹果吃完后,才说道:“好吃。”
萧秋狂道:“不吃烧鸡?”
萨森道:“不吃。”
萧秋狂道:“只吃瓜果?”
萨森道:“是。”
萧秋狂道:“你吃很多?”
萨森道:“吃很多。”
萧秋狂道:“因为很饿?”
萨森道:“不饿。”
萧秋狂道:“你换了一身衣服,也换了一个口味?”
萨森又拿起了一个李子,咬下一口,发现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又放下,道:“人总是在变,难道不是吗?”
萧秋狂道:“正是。”
萨森又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題吗?”
萧秋狂皱着眉头,一直盯着萨森看,萨森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青色的李子,咬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还行,慢慢的吃完了一个李子。
萧秋狂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如同风吹开了冰冻的湖面,笑容化作细碎的冰片儿再细细的散开涟漪般徐徐盛放。
“不是他?”巫月一直站在萧秋狂身后,突然道。
萧秋狂收起笑容,道:“不是。”
巫月道:“为什么不是他?他不吃肉反而去吃果类,岂非正说明了他肠子中了热毒,深陷血分,肠胃不能再容纳……”
萧秋狂已经起身,开始往门后走,道:“不是他。”
巫月追问他的背影,道:“为什么?!”
萧秋狂完全展开了他的身法,声音自消逝的背影中传來:“白头翁汤至凉至寒……”
“凉寒?”巫月也略通医理,他顿时明白过來,凶手中的是热毒,白头翁汤中白头翁,黄柏,黄连,秦皮无不是苦寒之药,一旦服下,腹中冷热纠缠,虽清热解毒,凉血止痢之功,但也需计量符合,阴阳平衡,这萨森如果是凶手,此时不止不能吃热肉,更不能吃凉果,否则立即肠穿肚破,毒发而死。
“难道那个老医生?”巫月想通了这点,自然也知道萧秋狂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既然萨森沒问題,那么有问題的一定是那个医生了。
当他们赶到红尘药铺时,那里已经陷入了一片冲天的火海里,大火烧得很快,很猛。
萧秋狂就那么站在大火前,怔怔的站着。
巫月看见他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轻轻的叹了口气。
萧秋狂抽动了一下鼻子,道:“我闻出來了。”
巫月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