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再见到月萧寒,在落日峰学宫道场藏道殿外,人来人去中间,破旧白衣的月萧寒默然坐于地面,背脊挺立笔直,仍是花白的头发与他面容显现的年纪产生差异,但至少不再凌乱潦草。
他目光盯视着藏道殿门前,注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然后他看到了苏洛,苏洛也看到了他。
这一次苏洛才真正看真切此人的面貌,他面容冷削如刀,有着异样的白,他显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相貌,他的脸所呈现的年纪应该就是他的真实年纪。
一个大约三十四五岁,早已没有在执狱中时那种沉寂腐朽般的气息,而是身具一股异乎寻常特别气质的男子。
入鞘的刀锋一样坐在那里。
然后他站起来。
刀便出了鞘。
苏洛看到他走向自己,不由微怔,错愕道:“你在这里等我?”
月萧寒泛光的眼睛眯了眯,说道:“我认真想了想,这里是藏道殿,就算你是二代弟子,也总会有来这里的时候,所以在这里等,再合适不过。”
“你等了多久?”苏洛疑问道。
“当日晚上。”
他的答案并不是代表一段时间的长度,而是某一个时间点,但苏洛能够理解。
他指的是在卫殿执狱中认识的那一日,当日苏洛便告知了那位月萧寒的故人关于他的所在,想必很快他便被救出,然后从当日晚上,他就在这里等,直至此时。
苏洛牙关微吸凉气,却并不太过吃惊。他翻看过《月萧寒六月养神谈》,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奇异之人,所以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到震惊。
苏洛想了想,说道:“我要进去见一个人。”
月萧寒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苏洛脸上露出没有太多含义的笑,简单明了,就是因为高兴而微笑:“那好,等我出来,带你去吃肉喝酒。从那种地方出来,总该用酒水洗一洗阴暗的腐尘。”
“好。”月萧寒停顿了一下,冰冷枯漠的脸上嘴角拉扯,表情中有思索、怨恨以及想念,说道,“那里面除了引水槽按时送来阴冷腐臭的水,别的什么也没有。我确实很想念酒肉。”
这个人居然离开囚笼便来这里等待,甚至连先喝一口干净的水也没有。
苏洛点头认真说道:“同道殿,我来请。”
然后他转身走进藏道殿。
……
苏洛走进藏道殿,藏道殿正门人流依然如织,破旧白衣的男子又如刀入鞘般坐到道旁一隅。
这一次,他不用一直睁目注视着路人,等待自己要等的人出现。他可以缓缓闭上眼睛,休息十多日来静坐睁目巡视等待带来的精神疲惫。
当然,他还有长达十六年的疲惫,需要用更久的休息恢复。
只是身体和精神或许能够恢复,但别的一些东西,是不是也能呢?
如今正是天日山脉处于潮湿多雨的时节,天日道学有数以万计的修行者,有能够飞天遁地的大修行者,但毕竟改变不了造物的自然运转。
不知何时,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而下。
天日道学的弟子们无惧这些许细雨,但学宫道场的人潮终于还是渐渐稀疏起来。
细雨打在破旧白衣男子花白的发间,终于积成水滴,细不可闻的声响里坠落滑过他全白的眉,落在脸颊。
刀锋留不住水滴,所以他的脸颊也留不住,极快地滑落坠地,像眼泪一样。
他没有流泪。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流泪?流泪伤神,对修行有弊无益,所以认真仔细到变态的月萧寒从不会流泪,哪怕是在阴暗执狱的十六年,也从没有过。
流泪的是别人。
走得越近,黄衣女子眸子里蓄的眼泪便越多,终于泪盈于睫,不能继续,细细地落下来,同今天的细雨一样缠绵,纠结人心。
她提着一只墨漆的食盒,来到月萧寒的身旁,立住不动片刻,虽然没能止住眼泪,却让自己不会因为哭泣而显得语气波动,用极动听的嗓音温婉开口:“我看你终于起来,与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你这是终于等到啦?”
月萧寒没有答她,她也很平静,终于把混着雨水的眼泪抹去,在他身旁蹲下,袖中伸出洁白的手,五指微微连续捏住三个忧,指间有气息游走,登时两人所在处方圆一丈如有无形的一层膜升起,挡去了雨丝。
她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食物。
“受人之恩,我当然要等到并致谢。”月萧寒却忽地睁开眼,平静而生冷说道:“你不是见过他?那么应该认得,当然知道我是等到了。”
正常人不会用这样的话回应对方无话可说时随意选择的话头,黄衣女子只好轻轻“哦”一声,就听到月萧寒更为冷厉甚至带着微嘲的话:“你已是入先天之境的修行者,一道凝气为幕的粗浅手印,还会施错?”
凝气为幕,是一种极粗浅的法术,摄御下境的修行者轻易便可熟练运用,以手印先凝气,再结幕,十分简单。
但十六年前时,有个叫黄冬冬的少女总也学不会,于是有个叫月萧寒的年轻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手把手地教她。
直至今天,她当然不应该在用这一道粗浅法术时再犯施两次凝气手印的错误,但她仍然犯了,那么她便是故意为之。
这让月萧寒很不愉快,虽然对方是黄冬冬。
因为她已不是十六年前的黄冬冬。
落日峰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秋冬双剑的黄冬冬,无数弟子眼中仙子一样的人,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