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的眉棱骨猛地跳了下,望着林义哲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玩味——所谓的欲迎还拒,说得大概就是林义哲此时的作为。
“不知鲲宇还记不记得,上次言官参劾你‘私通法酋’的旧事。”见最初的单刀直入并没有让林义哲表现出预期的回应,洪钧便也很体察人心地另辟蹊径。
“鲲宇之所以遭此非难,正是因为我大清举世皆醉于所谓天朝上国梦中,少年辈唯鲲宇一人已醒!而也正是这洞察先机四字,才使得鲲宇谤议满身。”
“故而鲲宇若真想要为前事翻案,那惟有秉承先祖遗志,让我大清当真能用西学变法图强!”
说到这里,洪钧不由得又微微有些动情,“那日在船上,浑浑噩噩之中,闻得鲲宇振聋发聩之言。真让人觉得醍醐灌顶。自那一刻起,为兄便已对鲲宇生出了敬佩之心。”
“陶士兄过誉了。”林义哲拱手向洪钧施礼,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烧。
“这是为兄的肺腑之言,绝非奉承,所以鲲宇也不必过谦。”洪钧起身提壶给林义哲面前的杯子续满了酒。
此时此刻,林义哲已经能够清楚地知道,这位清流名士,被自己“洗”得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洪钧刚才说的,其实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他想采用的办法,却不是象洪钧说的那样,由自己出头!
现在的中国,保守势力还太强大!
他想要做的,是利用自己的影响,采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自上而下的开始中国的改革进程!
而现在的洪钧,无疑将成为他打破分化清流势力的一枚重要棋子!
现在的他,所能做的,就是获得更多的人的支持。
不知怎么,林义哲忽然想起国内的曾国藩和李鸿章来。
历史上的晚清三大名臣,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他现在已经都有了交集。而现在,曾李师徒毫无疑问是他的绝大助力,而左宗棠,则已经成了他的死敌。
想到病势已然沉重的曾国藩,林义哲的心里又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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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满天阴云裂开一道空隙,一缕多日不见的冬阳射进直隶督署,好比一副淡墨画就的大观园图,突然加上红绿五彩,眼前的一切顿时光华四耀、富丽矞皇起来。正在书斋里饮茶闲聊的曾国藩见此,情趣大增,笑着对一旁的李鸿章说道:“少荃,可愿看看湖南的湘妃竹?”
“上哪里去看?”李鸿章显然被恩师的话弄懵了。
这直隶总督衙署里,哪来的湘妃竹?
此时正是朝廷命曾国藩回任两江,刚刚升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这几日正在和恩师做着交接。
“你且随我来。”
曾国藩起身,李鸿章随后跟着。他看着恩师的背影,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
在李鸿章的眼里,恩师是明显地老了:臃肿的皮袍里裹着干瘦的身躯,脖颈细长多皱,毫无光泽,就像一截脱水的老苦瓜;背弯着,两个肩膀一高一低,从皮帽里垂下来的花白辫子,稀疏尖细,缺少光泽。与二十几年前初次在京师见面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只有稳健沉重的步伐,仍保留着昔日的气概。
曾国藩将李鸿章带到了西花园。李鸿章兴致勃勃地穿过九曲桥,在石舫上细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尾随恩师来到湖岸边的竹林旁。
好一片令人喜爱的竹林!时至隆冬,草木凋零,唯有这竹枝依然保留着满身青翠,真不愧岁寒三友之一。就在这一片大竹林左边,一条曲曲折折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把曾国藩和李鸿章导向了一片小竹林。小竹林前面有一座按荷叶塘农舍形式建造的小房间,专门为赏竹休憩之用,曾国藩给它取个名字叫“艺篁馆”。艺篁馆里陈设简朴。正中墙壁上悬挂一幅郑板桥的墨竹图,但那不是郑氏的真迹。曾国藩从郑板桥后人手中借来,请彭玉麟临摹一张。板桥的画上还有一首他自题的七言绝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曾国藩对这首诗一直赞赏不已。
曾国藩将门生领进艺篁馆,在中间一张小方桌边坐下。桌面铺了一块白布,上面摆了几样糕点,房子里早生好了木炭火,暖融融的,仆人过来斟好两碗热茶。
“少荃,这就是从洞庭湖君山移来的湘妃竹。”曾国藩靠在棉垫椅背上,指着窗外的小竹林,对李鸿章说,“你以前见过这种竹子吗?”
“没有。”李鸿章答应一声,对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走出艺篁馆,进到竹丛中,他要细细欣赏这一片有着神奇色彩的罕见竹林。
对湘妃竹,李鸿章闻名已久。用湘妃竹作骨做成的湘妃扇,是文人墨客普遍爱携带的雅物。他虽不是那种诗酒名士式的人,但也是翰林出身,夏天也爱摇一把湘妃扇。前两年做过一任湖广总督,不过大部分时间不在任上而在战场,故他未去湖南见过活生生的湘妃竹,想不到今天能在天津城里见到它!
“少荃,你要好好地看一看,这可是从君山上连土一起运来的真正的湘妃竹呀!”曾国藩对着窗外大声说,他似乎很得意,一个人在屋子里吟起刘禹锡的《秦娘曲》来,“山城人少江水碧,断雁哀猿风雨夕。朱弦已绝为知音,云鬓未秋私自惜。举目风烟非旧时,梦寻归路多参差。如何将此千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
李鸿章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