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又是长女,自然是打心眼儿疼爱,将个女儿教养的处处得宜,人人称赞。如今女儿到了及笄之年,苏夫人更是细细替她择婿……她本来并没有想到武兴候府,因为苏家虽两代人出仕,但门楣毕竟浅薄了些。
而高门妇,又哪有那般好做的。
但苏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是武兴候夫人先是相中了自己的女儿。而且,杨广度人品学识,真的是挑不出什么说的,实在是一桩极好极难得亲事。
纵然苏夫人知道对自己的女儿极为自信,但为了这桩亲事能成,她也是悬了不知多久的心。
如今女儿为情所苦,不得不放弃同杨府的联姻,苏夫人难免觉得十分惋惜,但到底还是疼女儿的,怕女儿在家只苦闷伤怀又要担心他人看出什么来笑话她,便找了个借口,将苏宁柔送到了相国寺这佛门清净地散上一散。
到了这山间禅院,耳边是荡涤人心的佛声,鼻端有安抚心神的檀香萦绕,苏宁柔果然觉得心中通透许多,诸多苦意也稍稍散了些。
“……这次我杨府上下都来佛来礼拜,人数难免多了些,还望师傅们多多担待费心。这几日在住的不说,只希望大师别再接待新客入住了吧,若有得罪之处,大师只管往我杨家推脱便是……”
中秋当日,禅寺里少有香客,十分安静。
苏宁柔跪在佛前默默吟诵经文,突然听到这声音从隔壁传过来。一字一句仿佛如夏日正午突然落下的大雨,将她的心湖砸出了阵阵涟漪。
苏宁柔头脑一片空白,刚刚默诵的经文,全然都不记得了。
“……不知此时贵寺可还住着那些香客?”杨广南例行问道。这个时候,相国寺肯定是清闲的。倒是有几家订下了中秋节后几日前来,杨广南一一记下,准备一会儿打发人去同那些人家说一声,让他们改日再来。
他以为今日寺里是没有香客的,却不曾想瞥到一名丫鬟守在天王殿的偏殿门前。便随口问知客僧道。
“回施主,乃是苏家信女在此参悟。”那知客僧双手合十道。
杨广南淡淡点了点头。
他将相国寺上下巡视安排妥当,便打发了知客僧自去,在寺庙中无目的地游走。他看见那名丫鬟从偏殿门口离开,站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过去。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一直在这偏殿附近徘徊迂回。
杨广南的脚步很轻很轻。
可在这座安静的禅寺里,他那样轻轻的脚步声却像是重重踏在苏宁柔的心尖上一样,跪在那里的身体颤了好几下。她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还鬼使神差地打发走了丫鬟。
而丫鬟离开后的时间内,她跪在怒目的天王像前,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是飞了魂魄的空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直到身后那极轻又极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在她身后不远又停下。
久久。
苏宁柔从蒲团上起来,转身,望着杨广南面色平静,点头示意。
从进入这殿堂中起,杨广南的视线就没有从苏宁柔身上离开过。这才一天,她便清瘦了些。身上却散发出了岁月沉淀后的淡淡光泽。只在短短的一天里。
杨广南只觉得自己再不能将自己的目光从对面女子身上移开。在进入这殿门之前,他还认为是容易的。就像昨日在府中侧门,他那么轻易地与她擦肩而过了那样。
“方家姐姐人真的很好,通透聪慧,只要你稍微了解一下她,便就能发现她的好不输任何闺秀,也绝不是如外界认为的那样不懂生活情趣的。真的。”苏宁柔开了口。
兴国公夫人在赏菊宴同几位夫人颇为亲热,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想,但苏宁柔却还是一下子就将这些信息记在了心中。只因为关乎一个人。
杨广南不知该作何发应,良久才问道:“那其他三人呢?”
苏宁柔怔了一下,轻声道:“窦家姐姐才华高绝,将军家的妹妹和侯府的妹妹心思单纯,都还是小孩子的性子。”
“是吗?”杨广南道:“我却听人说长阳候夫人的手段狠辣,养女肖母……你说她心思单纯?”
“候夫人爱女儿,反而从不会让自己女儿知晓她的暗地里的手段。”苏宁柔道:“至少,她现在是单纯的吧。”
作为母亲,有几个能坦白地让自己的儿女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毒辣丑陋双手沾满肮脏的人。越是心狠的母亲,往往更能教出单纯善良的儿女。这并不少见。
杨广南抿了一下唇。
他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平静地站在这里,同他侃侃而谈着其他的女子。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平静,仿佛在告诉他,她已经想开了,不会再留恋于他,已经能够淡淡地祝福他。
杨广南突然道:“那你呢?”
苏宁柔身体一颤。
她垂了一下眼睑,双手在衣袖中重重地握成了拳,而后才抬眼道:“至于我……总不与你相干吧。”
一股怒意从杨广南心中生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向前一步,离着苏宁柔仅有半尺,而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低声道:“苏宁柔!你——很好!”
他们离的那么近,呼吸相闻。
杨广南低低在她耳边说道:“你这是在放弃是么?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苏宁柔心神巨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向后退,颤声问道:“敢问世子爷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