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说话,确实有几分可信度。一月以来,他几乎每日都会来探望郑芙,顺便再说教楚轲两句,有时候三人还会共处一室,喝喝茶,说说话。
每每郑芙提到楚国,姬丹总是假意不知,转而言他,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味。郑芙只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一日傍晚时分,姬丹再次踏足了小院。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舞雩风。
从她看郑芙略带躲闪的目光中,郑芙终于看到了转机。
二人进来之后,姬丹先是同舞雩风说了什么,她便径直走入了楚轲的屋子,而后姬丹才过来找郑芙。
郑芙极其不喜欢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每日像个深宫嫔妃一样苦苦等待,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灰心与失望。
“整日在这院中属哥不如带我出去走走。”郑芙百无聊简上胡乱勾画着,这句话好像只是她的无心之语。
姬丹道“世道混乱,不出去也罢。我拿了琴来,又每日给你带来书简,难道看得这么快?”
起先见到郑芙的惨状,他险些被她的表象所欺骗。王容曾经带人从函谷关跟随嬴政与她一直到了赵国,被发现后只得匆匆逃跑。
据王容所言,嬴政对郑芙的态度根本就不是她所描述的那样。若她真心憎恨嬴政,在邯郸那样好的时机,为何不赶紧逃离嬴政的掌控,而是留在邯郸意图收拢舞雩风?
况且是舞雩风对她下了软骨毒药,据楚轲所言她已猜到是他指示舞雩风这么做的。既然已经知道了他刻意害她,依郑芙的心性,怎么可能还会对他露出笑脸。
唯一的可能就是郑芙并不似他看到的这般纯良无害,她已经看透了他扣押她的目的,这一个月以来都在同他做戏而已。
郑芙越是想在他面前潜移默化地降低她对于嬴政的影响力,便更说明了她与嬴政的关系坚不可破的事实。或许对于嬴政来说,郑芙会比姬丹想象得更加重要。
得出这个结论,姬丹自然更不能放她走了,如此重量级别的筹码,他应该好好思考一番日后要如何抛出。
郑芙撇了撇嘴,姬丹又是一样的回答。她甚至怀疑这数月来姬丹一直在陪她演戏,你不说破,我不说破,便暂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两个年幼一同长大的人,心中有着各自的算计和猜疑,虽然坐在同一个屋子里,说着温暖的话,可就是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寒冷与陌生。
“我看不懂燕国字,我要看秦篆。”郑芙淡淡开口。
姬丹皱眉“燕国没有秦文所著之书。”
郑芙不语,这便太过闭塞了些,也或许是姬丹本人很讨厌秦国。可她始终想不明白,姬丹为什么这么憎恨嬴政,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什么仇怨让他无论如何都想杀了嬴政。
二人话不投机,郑芙安安静静地看着桌上极其难懂的燕字,姬丹则端坐在她身边,不多言语,茶若是喝完了就自己再倒一杯。
二人保持这样的相处方式已经一个多月。
姬丹每日晌午会过来看郑芙,而后陪她坐一两个时辰才离开。无论有什么事情,他都会推到别的时间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大约因为心中残存的那点愧疚吧,因为在不久以后她就会成为他手上的筹码,被当做一件物品交换出去。若她在嬴政心中的分量不够,那她的结局只有死。
姬丹从不吝啬于结交施恩于他的好友,但唯独女人,他不可能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如果用一个女人便能换来燕国的长久和秦国的衰颓,他怎么可能不乐意?
时候差不多了,姬丹起身,和郑芙作别后走出了屋子。
下一刻,屋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似乎是舞雩风与他起了争执。曲蛾循声看去,只见姬丹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而后大步走出院落,只留下舞雩风一人在院中站立。
舞雩风看到了曲蛾,迈着莲步缓缓走过来,曲蛾冷哼一声,走到井边去清洗衣物。见状,舞雩风不好多说,于是走进了郑芙的屋门。
郑芙抬头,见是她,又低下头,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舞雩风眼底尽是愧疚之色,郑芙不想搭理她,可她实在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于是走到郑芙面前,跪坐在她的对面,“郑姑娘,实在对不住,我有我的苦衷。”
虽然舞雩风与她相见不过几次,可那晚的众人,郑芙觉得她心怀大义,私心里愿意将她当作知心之人,日后多加帮助。可此人转眼便背弃了她,或者说接近她是早有预谋,叫她十分心寒。
郑芙没有过多的表情,神色淡漠,“舞阁主千金之躯,受万人追捧,你的对不住,我受不起。”
“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舞雩风面露难色,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太子以兄长性命要挟于我,若我不照做,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兄长?”
舞雩风垂眸“就是与你一同被关押在院落里的楚轲,他是我的兄长。”
郑芙一时理不清思绪了。
楚轲分明就是姬丹的人,为什么会有性命之险?舞雩风又为什么要跟她说楚轲是被“关押”的?
若姬丹想利用她来威胁嬴政,眼下只需要囚禁她即可,这件事由楚轲接手,姬丹没必要让舞雩风同她说这番没头没脑的话。
郑芙不说话,舞雩风以为她仍在气头上,便诉说心中的忧愁“就是因为我,哥哥才会被囚禁在这的,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