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哥,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工长来了。”丁常胜说。
由于这里有好几台织布机都被关停了,头顶的灯也被熄灭了,这一带光线非常暗,几乎黑乎乎的。
“坐吧坐吧,没事,工长这会在办公室,他不会来这里。这都是我们这些下苦力的人来的地方。”张琰说着就摁下丁常胜单薄而又结实的肩膀让他坐下。
“张哥,你跟我不一样,你不是下苦力的,你是搞技术的。”丁常胜还跟张琰刚进厂时在男单楼门房里认识时一样,留着微长的头发。说这话时,他甩了甩额前细细黑黑的头发,阳光,帅气。
张琰尴尬地笑了笑。
丁常胜赶紧从屁股下掏出纱筒说:“张哥你坐。”
他说着就起身又从已被厂里因“压锭”而关停的织布机上取下一个纱筒,塞到自己屁股下面。
“浆液调好了?”张琰问。
“好了,这一锅浆液这会正在浆着呢,两个小时后我再调下一锅。”丁常胜说。
“你这工作还挺好,不需要时时守在调浆房,还挺自由。”张琰说着把手里的工具袋撂在地上,几个板手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丁常胜赶紧很有眼色地俯下身子,帮他把板子捡起来塞进工具袋里。
“张哥,你没去过我们调浆房,那里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浆液有100多度高,浆锅里全是蒸汽,整个调浆房里热得受不了,人哪里还能长期待在里面?谁能受得了?”丁常胜说着从屁股下掏出纱筒,扒拉着纱线。
“你们那个调浆房还挺神秘,除了你们几个调浆工,其他人都没进去过。”张琰说。
“是啊。在整个浩达棉纺织厂里也就我们四个运转班的8个调浆工进去过,我们像不像在搞秘密生化武器?”丁常胜笑着说,他的笑非常灿烂,像是在黑夜里突然盛开的一株昙花。
“调浆房是不是保密的地方?我经常见你扛着大大小小的蛇皮袋,拎着各种各样的桶和**之类的东西,真有点像在搞生化武器。”张琰说。
丁常胜又笑了笑,由于他们面对面坐在,张琰还能看见他洁白的牙齿。
“诶,张哥,你看我们的防酸碱马褂和防酸碱手套,是不是有些恐怖?”丁常胜问。
“是。一看你们这架势,都叫人感到恐怖。”
“张琰,你想不想进去看看?我带你去。”
“别瞎说了,调浆房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
“没事。有我。下次咱们上夜班趁工长换班吃饭时我带你进去,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丁常胜说着把周转环视了一圈,像似在泄露国家秘密一样非常谨慎小心。在黑乎乎的被关停的织布机跟前,他的眼睛很亮,放着光。
没等张琰说话他又说:“张哥,不过你进去一次,这辈子肯定都不想再进去了。”
“为什么?”张琰问。
“那里就是不是人待的地方,屁大点调浆房里简直就是一个蒸笼,要是待的时间长了都能把人给蒸熟喽。”丁常胜说,“你想,那些浆液都跟面糊糊一样,是要往线纱上粘的,调浆房里温度特别大,你说不是蒸笼是什么?”
“调浆房里是不是非常危险?”张琰问。
“怎么不危险?这要是个轻松岗位的话,能轮到我身上?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干部,是从学校毕业的。我是农民工,在厂里谁也不认识,这活不让我们这些人干,还能让人家正式职工干不成?”丁常胜说。
在说话间丁常胜一直在扒拉着纱筒上的纱线,这时,他已经扒拉下来了一小堆纱线,他把这些纱线放在地上,继续扒拉着。
“你们浆纱工艺不是有两个人吗?怎么没见过你工友调浆?”张琰问。
“人家不是调浆工,是负责开浆纱机的,叫浆纱工,也是我的组长。我是调浆工,所以,进调浆房的人当然是我喽。”丁常胜冷笑了一声,不无无奈地说,“每个班组里的浆纱工都是正式工,也都是组长,他们把活都推给我们了,我们不光要调浆,有时还得帮着给人家看机器。我刚才就是调完浆后又看了一阵子浆纱机才躲在这里的。”
“你那个工友连浆纱机都不看?”张琰问。
丁常胜跟躲在黑暗里的猫一样,赶紧站起来警觉地伸长脖子,朝着灯光通明的织布车间看了看,然后又坐下。
“张哥,我工友吃完晚饭后,这会才刚刚进来,要不,我还能溜到这里躲清闲?”丁常胜说,“他跟工长关系好,他是厂里的老职工了,跟厂门口门卫关系也好,除了每次交接班时他在场,平时他想来就来,不想来就溜了。反正,他来晚了门卫也不会给他计迟到。”
“还有这事?”张琰问。
丁常胜又笑了笑说:“这不算啥,每个车间都这样,其实,我也愿意能帮他多干点活,反正一个班就8个小时,这把人能累死?我在浩达连一个关系都没有,如果我帮他们这些老职工把活干了,万一我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谁想欺负我了,就有人站出来替我们说话。”
“我从进厂到现在工资一分钱都没少过,因为是特殊岗位,我的劳保品还能领到双份。要是老职工不帮助我,而是成天给我挑刺,我能领到足额工资吗?他们随便找点茬就能扣我的工资。”他说。
张琰看着黑暗里的丁常胜,突然,觉得他的年龄和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成比例,表面看上去单纯而阳光的他,内心却有自己的一个账本,也有自己在浩成棉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