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着长期在那里干,不行了就再换个活干,我想将来开个小餐馆给自己干。”唐诚说,“不过开餐馆一是得先攒点钱,再就是我从来都没在饭馆干过,好歹得先找个餐馆去打工,学点本领积累点经验。”
“开餐馆不错,自己给自己当老板……肯定比给人打工得好。”张琰说。
“打工真不是人干的事!我从后稷中学毕业那年还以为南方城市是天堂,以为那里像人们说的那样遍地是黄金……我去那里以后,每天都给人家焊接集成线路元件,把沾有焊锡和松香的电烙铁头在元器件上停几秒,一个工件就算干完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一天要干10几个小时,半年下来,我连个啥技术也没学到。”李国强说,“从那以后,我一闻到松香味就想吐,一看到电烙铁扭头就走。”
张国强外出打工的遭遇是刻在他心里深深的伤痕,尽管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一提起那段经历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没尊严,没尊严……”李国强并没有顾及到唐诚的感受,他继续沿着回忆的丝线追忆着过去。“他妈的!那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在家的春节,唯一一次被心情糟透了的春节,那个春节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过年前我给老板说我不干了,我要回家。他妈的,他居然不让我走,把我一个半月的工资都讹了,那时我年龄小,人又在外地,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要是现在,要是在周王村的话,我非把那个黑心老板狠狠地打一顿!”
“就是,咱把他拉到凤凰山狠狠打一顿!打得他跪地求饶!”唐诚也跟着说。
“在外面打工真他妈没有尊严!还是我爸说得对,‘窝边有草,何必乱跑’,好出门不如赖在家,我觉得现在在家里就挺好。我妹后来也去南方打工了,她也觉得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再也不愿意出去了。”李国强说。
这时,张琰注意到唐诚的脸色变得凝重,他悄悄地摸了一支烟点着,一种难言的情愫随着淡淡的烟雾朝着远处飘去。
“以前我只听人说外面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能挣钱,其实,我们都是出去给人家当奴隶了。狗日的,哪个老板的心不是黑的?他们雇我们想干啥?就是想压榨我们?所以,每年看到这些农民外扛着大包小包回来时,我的心里都难过,我就想起了我那段非人的日子。”李国强陷入了当年的情境不能自拔,他说这些话时非常动情,“现在一看到这些打工回来的人,我开车都不向他们收钱,免费!我就全当积德行善哩……谁不是不到万不得已才去吃这苦?受这罪?这些人都是可怜人……”
“国强……”张琰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这才意识到唐诚已经不再说话了。
唐诚的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李国强赶紧说:“诚,诚娃……我,你,你别介意,我说得也不全对,我说得是以前,现在国家管得越来越严了,黑心老板不敢再欺负农民工了……”
唐诚看了他一眼,只是转过身,将目光投远处一起一伏的山丘,眼前这片熟悉的土地和山峦不管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这么的自然、亲切、博大。凤凰山是周王村祖祖辈辈人心里圣洁的圣母,她屹立于天地之间,屹立在光阴的长河里,她用她博大的胸襟包容着相生相克的世间万物,也护佑着每一个走出周王村的后辈。
“诚娃……”张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诚转过身,他努力地笑了笑,努力地驱走了脸上的浮愁。
他说:“国强,你说得对,在外面打工没有尊严,的确是不得已才去吃这苦,受这罪……”
“诚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
李国强还想解释,却被唐诚打断了:“所以,我才想将来开个属于自己的饭馆。我现在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用不了一年,美丽还要再生一个孩子,到时,我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要是再这样给人打工,我怕孩子长大了知道他爸爸是一人无能的人,一个只会打工的人,一个受人欺负的人……我想开个饭馆不光是因为我给人打工挣不到钱,不长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能让孩子从小就看不起自己的爸爸,看不起自己的爸爸。”
张琰和李国强都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山坡上,淡黄色的阳光落在枯黄的山坡上倏地就不见了踪影,冷冷的风一缕一缕吹过。
“当了爸爸以后,我每天都在想孩子以后应该怎么长大,我不想让孩子跟我小时候那样穷。我小时候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什么好衣服都没穿过,除了我爸痛苦的呻吟声和令人作呕的药味,我什么幸福都没感受过,那时只要一煎药我就在心里就恨他,别人的爸爸都给孩子买这买那,带着孩子玩,给孩子撑腰、打气、鼓劲,可他呢?他什么都没给我,留给我的就是煎药、煎药、还是煎药……”
“那时,我跟小伙伴玩耍时被欺负了,我就揍了他们,但他们的家长找到我家红口白牙叨叨了大半天,甚至颠倒黑白……可我爸呢?他却只能咳咳几声……没有生机的眼神里满是妥协、求饶……从那时起我就看不起我爸,看不起他的软弱,看不起他病怏怏的样子,我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爸爸,一个大喝一声威震四方的爸爸,一个能给我撑要的爸爸……”
说完这话,唐诚抬头看向远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诚娃,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些……”张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