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年。
庆寿寺,西厢禅房。
“少主都已经昏迷十二个时辰了!我看这回肯定是凶多吉少,依我说,咱们分了钱财,各谋出路去吧!”一个壮汉抹了抹头上的汗,又极不耐烦的掸了掸自己的络腮胡子。
另位两名仆从模样的人狠狠的瞪着他,其中身材矮小的那人晃动着食指,指了壮汉两下,怒道“陈祖善,你说的是人话吗?咱们世受义门陈大恩,现在抛弃少主,这是人干的事吗?别忘了你也姓陈!”
另外那名身材瘦长的仆从接口道“陈祖善,当年你父母死于战乱,要不是义门陈收留你,你能活到今天吗?人在世上走一遭,总得讲点信义,少主病成这样,你却只知道分他的钱财!真是混账!”
“哈哈哈哈!”面对二人的诘责,陈祖善毫无羞愧的神色,他疯狂的大笑,似乎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义门陈!我去你娘的义门陈!那都是老皇历了!陈家人早成丧家之犬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义门陈!我呸!”
骂够了,陈祖善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命令二人“少主身上那块金饼当了七十五两银子,我拿七十两,剩下的给你们,咱们这就一拍两散吧!”
身材矮小的那人气的浑身发抖,他爱怜的看着躺在床上形体憔悴的少主,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包裹,转头对陈祖善道“你今天要是敢动少主的东西,我王大年就跟你拼了!”
陈祖善“噌”的一声拨出短刀,面露狰狞之色“你的脑袋,能禁住我一刀吗?”
身材瘦长的仆从昂然上前,胸膛对着刀刃,大骂道“你这个畜生!我张三才今天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咳咳!”病床上的少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之后是剧烈的喘息声。
其实半小时前,他就醒了,当他发现自己穿越到古代后,并没有那种莫名的新奇感,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是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旧的记忆并未消失,而这个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其思维很快就与这个少年融为一体了。
他发现,虽然现在是太平之世,然而自己的处境竟然比任何乱世中的流民还要凄惨!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
他叫陈义枫,今年十八岁,义门陈的一员。
早在唐宋时期,江州义门的陈氏家族,创造了三千九百余口、历十五代、三百三十余年聚族共居、同炊共食、和谐共处不分家的奇迹。如此团结,如此显赫的家族,放眼全世界也是极其少见的。
义门陈作为一个家族,被后世无数皇帝表彰过,宋朝皇帝甚至允许他们铸造家币。
陈氏尽出家财、人丁助大宋抗金,曾被金兀术屠杀过一次,尔后又迁居重建家宅,家族再次兴盛。
到了元末群雄并起之时,陈友谅与朱元璋争夺天下,双方在鄱阳湖展开激战,此战打的凶险之极,几致朱元璋死命,朱元璋对陈友谅恨入骨髓。
后来朱元璋得了天下,为了报复陈友谅,这位大明皇帝颁下圣旨,屠灭义门陈!
义门陈家园被毁,族人纷纷远逃海外,一些去外地行商来不及下海的族人只得隐姓埋名,躲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避难。
大明皇帝殄灭暴元,夺回汉地,可谓居功至伟。无数贫寒百姓在他的统治下,安居乐业。
然而天底下唯一不受大明王朝保护的,便是义门陈。
捉住义门陈族人请功者,重赏。有敢窝藏者,与义门陈同罪。
这些年,无数陈氏族人冤死刀下。
这道杀人无数的圣旨,直到大明立国三十年,才渐渐被人们淡忘。
然而陈义枫等人仍然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他化名王小二,带着几个一同逃难的仆人躲进深山数载,饥寒交迫,苦不堪言。后遇到上山采药的道衍和尚,这才上前相认。
道衍和尚与义门陈老族长是故交,陈义枫小时候,道衍还抱过他。这老和尚古道热肠,仗义过人,如今见他们处境艰难,竟然甘冒杀头的危险,将他们带上庆寿寺。
道衍追随燕王后,名义上是庆寿寺的住持,暗地里则是燕王的首席军师。
这里是道衍的地盘,确切的说,是燕王的地盘,不会有人来这里搜查。虽然寺庙里只能吃到素斋,但上有片瓦遮身,下有饭食饱腹,总算免了那颠沛流离之苦。
其实在带他们回来之前,道衍曾直接了当的告诉过他,燕王这里也未必安全。他话只能说到这,后面的不方便再往下说。
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饶是如此,陈义枫仍然坚持要来。毕竟燕王那里再怎么危险,总也好过在荒山野岭中过这种人与野兽互为菜谱的日子。
谁知刚在这听了几天佛经,陈义枫竟然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漏屋偏逢连夜雨呀!好不容易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家仆竟然要反水!”陈义枫在心里悲叹道“我得到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已经够郁闷的了,没想到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要处理这么棘手的事。”
“少主,您醒了!”
“谢天谢地!”
那两位忠仆高兴坏了,不住的对天作揖,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陈祖善手里提着刀,再收也来不及了,反正也撕破脸了,他索性一言不发,站在那与三人对峙。
此时情形万分危急,稍有不慎,便会激怒陈祖善杀人夺财。
陈义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轻咳了一下,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