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官家没有那个别人考试时躲人家后头偷窥的坏习惯,不过单纯等待考试结果也挺无聊的,于是,众人甫一来到皇仪殿,他便主动下谕,要所有人自便。
虽是自便,但几位常时不在京中的帅臣们当然不会主动放弃与官家相处的机会,但如此场合也不好一些军务上的事情,便都与官家随意笑攀谈。
譬如赵官家坐在皇极殿里的一个板凳上,开口便,宫中回来的内侍越来越多,以至于宫殿越来越干净,都有点不适应了,而且人多了,费的米也多云云……愣是让几个帅臣半日没敢搭话,只有张荣初来乍到,真的跟官家起了如何省米的人生经验。
这种场合,武臣们不敢走,而文臣却是懒得掺和,早早避到皇仪殿四处闲坐,任由官家瞎扯淡去了。
当然了,这毕竟是传承了百余年中央大国的政治中心,闲坐归闲坐,骨子里铭刻的那种政治秩序还是摒弃不掉的……官家自在皇仪殿内带着几个帅臣列坐喝茶;三位宰执与难得一位资历较深的御史中丞则一起来到了外面正门楼之上,而且有茶有桌;除去礼部尚书朱胜非的其余几位尚书、九寺正卿,则坐到了皇仪殿左侧偏殿廊下,也是有茶有桌,却是借着偏殿内的物什,没法搬出来的;但再往下,御史们、中书舍人们、枢密院承旨与编修官们就只是随意在距离集英殿最远的东侧偏殿廊下干坐着了。
不过,各处人员分类虽有不同,却普遍性都在议论刚刚集英殿中的意外。
实话,没有在那种场合出声反对是一回事,但身为文臣,看到进士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身份被官家轻易抛出,心里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这皇仪殿中不提,殿外四面却是渐渐议论成了一片。
不仅是这样,议论一旦展开,反而给了不少人氛围上的支持,让原本没有勇气和机会话的人产生了一些底气,继而怨愤起来。
唯独此事木已成舟,却不好再去劝谏官家的,只能借着隔壁集英殿中一股同学少年的意气,窃窃抱怨一番。
皇仪殿和隔壁集英殿一般大,这些动静很难传入殿中,但却瞒不过殿周边的大臣们,几位宰执也很快便听到动静。
继而,心中本就有些怨气的御史中丞李光却忍不住顺势提起了这一遭话来:
“吕相公,我非是指斥什么,刚刚那种场合,以国家大事为计,忍耐一时也就罢了,但往后却不该就由着官家继续胡闹的……这件事着实不妥。”
刚刚端起茶杯的许景衡微微一怔,本要顺势附和,但眼瞅着身侧吕好问从容端起茶杯轻轻一啜,这位都省副相反而扭头朝李光苦笑,然后主动辩解起来:
“泰发(李光字),这事是有成例的。”
李光愈发严肃:“我当然知道是有成例的,但国家抡才大典,官家还是失于轻佻了。”
轻佻一词出口,三位宰执各自心动。
且,太上道君皇帝毕竟是北狩的太上皇之一,不好他坏话,而三位宰执和李光也基本上是经历了完整太上道君皇帝时代的‘资历重臣’,身份贵重,更不好轻易多什么,以免造成政治误解。
但政治语言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有趣,一个轻佻便能表达出很多东西。
当年哲宗皇帝去世无嗣,太后与宰执们议论诸亲王继位,结果当然是时为端王的赵佶,也就是后来的太上道君皇帝成功胜出。但这期间,反对派宰相章惇一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下’,却也伴随了赵佶后来几十年的皇帝生涯。
因为这句话太过于一针见血了。
太上道君皇帝赵佶,就是‘轻佻’,就是‘不可以君下’。而数年前,历史更是拿半个国家的沦陷、京城的空废、皇族的尽掳,乃至于千万条人命来验证了这句话的精妙。
故此,李光此时轻佻,堪称绝妙的传达出了他的意思——成例二字虽然可以堵人嘴,却不能屏蔽人心,那个成例是坏了下的太上道君皇帝做出的坏成例,官家不该学,宰相们也不该放纵,否则,就有点当日六贼哄着太上道君皇帝那般可笑了。
这是一个很严厉的指责,哪怕此时勉强算是私下闲谈,吕好问也必须要做出正式回应。
而果然,稍做思索之后,吕相公便放下茶碗,缓缓以对:“当今之世,实乃宋金全面交战之时……我以为官家的极妥。而前些日子,胡安国入觐,言当今之世,当以军事为先,又言兵事不可假于人,我也以为是妥当的。”
这便是要搞先军政治,军事为先,那么临战之时,再怎么拉拢军中大将,总是可以接受的。
李光微微一怔,却又摇头不止:“话虽如此,但岳飞本就以二十七岁领少保、加节度使,堪称位极人臣,官家此举,过犹不及……我暂且直言,让岳鹏举得此出身,下方议论倒也罢了,可是其余诸帅心中何能平?”
“若心中不平又如何?”就在这时,一直倚在座中品茗不语的枢相汪伯彦忽然插嘴。“其怨在上,还是在岳?”
李光一时语塞,继而一时醒悟,再继而便闭口不语。
话,可能是李光自己刚才的直接,所以汪伯彦的话接的更直接——若是其余几个帅臣心中不满,这股不满是会对着赵官家呢?还是会对着岳飞本人?
当然是对着岳飞本人,这个答案不言自明。
因为赵官家对韩世忠、李彦仙、张俊那些人拿捏得也格外有水平……而且平心而论,看这几个人看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