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丞相,您在东山建了一座东山堂,这首诗便是说这个的。”
咸宜公主笑着解释了一句,没有给张九龄回话的机会,继续把后两句原封不动地背出来,“后两句呢,也是说这个的……听好了,那就是‘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咸宜公主一首诗分成两段吟出来,前后用词基本一致,让人觉得此诗朴实无华,乍一听,确实像个十几岁少女作出来的,如同打油诗般的七言绝句。
当咸宜公主把诗读完,很多人脸上犹自带着敷衍的笑容,有想出来恭维几句的,却明白这是公主请教张九龄的诗作,应该先由张九龄点评。
张九龄脸上的笑容,最初很和善,带着一种尊长看小辈的慈祥,可当咸宜公主将整首诗吟完后,张九龄不知怎的,脸色突然僵住,站在那儿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面色随之便得冷峻。
随之周围人也发觉异常,先是好奇,不过稍微琢磨咸宜公主作的诗后,许多人心里突了一下,随即用惊骇的目光看向张九龄,均想知道他如何应对。
李隆基听女儿把诗读完,没有多想,笑着问道:“咸宜,你作此诗,有何寓意啊?”
咸宜公主笑道:“父皇难道听不出,其实儿臣是在称赞张丞相桃李满天下吗?张丞相学识渊博,儿臣一心想要做他的学生,现在两京每个读书人也跟儿臣的心思一样呢。”
“哈哈,是啊,谁不想能拜到张卿家门下?张卿家,你别见外,咸宜她在诗赋上没什么造诣,你尽管指点便是,不用在意朕的看法。”
李隆基兴致颇高,想知道张九龄对此诗的看法。
本来张九龄只是僵在那儿,但听了皇帝的话,脸上带着惊愕,而后把高傲的头低了下去,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连他身边的裴连清都听出皇帝似乎话外有话,赶紧扯了扯张九龄的衣襟,有让他见好就收之意。
到此时,那些后知后觉的人才恍然。
这诗大有深意啊。
你张令公已是桃李满天下了,为何还要“门前种花”?种花之意,不就是说你广纳天下名士,要以天下读书人师长自居?还给天下士子设下奉和诗题,以决定谁有资格拜谒?
“朴实无华的诗句中,居然蕴藏如此深意,难怪张丞相脸色如此难看!”
很多人心中都在想,随即他们想明白一件事。
“以公主的才学,怎可能作出如此暗藏深意的诗?陛下替公主追问,不正好代表这是陛下让公主作的诗?真正作诗人,不就是陛下?”
当李林甫想到这一层时,脸上重新露出得意之色。
你张老头也有今天啊。
我是没才学能当场把你作的应制诗比下去,不过总有人能压得住你的嚣张气焰。
先前不是很能耐吗?
现在看你脸往哪儿搁!
“回陛下的话,老臣认为,此诗中所提……老臣愧不敢当。”
张九龄低着头,话不是对咸宜公主说,而是直接回李隆基,“老臣公务繁忙,已有数年未曾传授士子学业……至于种花,不过是老朽晚年来的一点爱好,而东山堂,老朽已很久未曾去过……”
本是要点评诗句,话说出口则成自辩,言外之意,诗中提到他和东山堂的内容实在是有失偏颇。
李隆基微微一怔,脑子还有些糊涂。
作为前半生,李隆基是少有的英明帝王,眼界很高,从不去想如何防备臣子篡权,再者他真的没把咸宜公主的诗往心里去,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林甫则顺杆往上爬,质问道:“张令公答非所问。陛下是问你对诗的评价。”
张九龄道:“老臣才学浅薄,不敢妄评。”
“那……”
李隆基稍作迟疑,瞧出气氛有些不对,摆摆手道,“就当小孩子言笑,此诗不提也罢。宴席继续,张卿家请坐。”
张九龄如蒙大赦,坐下来时头上全都是冷汗,却不敢伸手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