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行刺,无论成败自己都很难活命,那就不如帮荑姬留个归宿。
秦王死与不死,秦国仍在,秦王死与不死,只要自己刺出一刀,秦燕之争已起。
而秦王若死,荑姬就算逃过殉葬之劫,也必是凄苦一生。
庆轲主意已定,在以燕使身份返回秦国前,与盖聂约于榆林相见。
庆轲要求盖聂亲手杀死自己,成为秦王心腹,如果日后秦王果然为齐之大患,可为后招。
另外庆轲委托盖聂在必要的时候照顾一下冯家和荑姬,如果他们受到自己牵连,务必施以援手。
盖聂恼庆轲因私情乱了立场方寸,怒目瞪视,将他叱走。
庆轲的字迹,到这里已经完了。
后一页显然已是换了书写人:
齐国高氏,受封渤海。
自河间以北,万里苍黄,皆为吾藩。
虽有燕寇,山戎,箕子夷国,秽,陌,觚竹,扶余,诸韩等部隳突其间。
施教宣华,服夷襄齐,高氏世训也。
看了这页,庆云也大概明白,手札接下来的部分应该是由高渐离续写的。
他急于知道先祖庆轲刺秦的后事,便跳过了关于高氏经营渤海的一些自叙段落,继续读了下去。
果然故事讲到数月后秦王大婚,迎娶荑姬。
燕国使团恰好来访,献叛将头,幽州图为贺礼。
秦王大喜,携新夫人迎接来使。
秦舞阳一见秦王身边的夫人赫然竟是月余前单骑闯驿站要与庆轲私奔的小妇人,不由大惊。
秦王见他面色有异,也留了防备。
待庆轲图穷匕现之时,竟警觉地闪开了。其实庆轲也未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有意撵着秦王追向了盖聂方向。
他既然报了以死用间之心,献功于盖聂也算发挥余热。
盖聂还在犹豫是否出手,同来观礼的吕非革已是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正横在庆轲面前。
盖聂哪里还来的及细想,为了避免檀宫秘谍全盘暴露,只得长剑递出,白虹泣血。
孰料到荑姬眼见情郎死在自己面前,却是忍不住悲恸。
她在得悉嫁入秦宫无可避免之时,便亦生死志,此时更无二念,合身投向盖聂手中长剑,只求一死。
饶是盖聂反应迅速,甩开剑锋,荑姬这一头还是结结实实撞在剑柄之上,玉面染霞,人事不知。
那些燕国使臣自然无一幸免不说,荑姬的反应却让秦王更感蹊跷。
等到太医禀报那昏厥的新夫人居然脉象带喜,顿时激起秦王杀心。
然而盖聂早有预料,待太医一走便让弟弟盖奇谎称夫人病重需要外出就珍,将荑姬送出宫门,交于宫外接应的高渐离。
高渐离早知行刺必败,已通知冯家做足了准备。
但秦军的动作如何迅速,虽然盖聂如疯魔般拼命阻拦,也不过片刻便被踏做肉泥。
冯迟引高渐离和荑姬沿水路东逃,骊婢扮作小姐由冯黎和乞伏护着充当疑兵,遁向西北关外,而老何伯冯夷带着冯循冯修以及一干族人拼死抵挡,拖延秦军。
秦军虽然杀尽殿后的冯夷族部,却耽误了很长时间,跟丢了两路出逃的小队。
只要到了水上,秦人还有谁能追得到河伯?
而那乞伏氏本就自关外迁来,这秦岭崇山,更难有人比他熟稔。
两队人马分头逃命,顾此失彼之下,秦军更是一无所获。
这一遭只气得秦王暴跳如雷,严禁任何史官记录内事,以遮其丑,生怕后人会从字里行间拼出荑姬为他戴的这顶大大的绿帽。
庆云看到这里,也不禁大为嘘唏。
秦王政二十五年为王,十一年为帝,天寿五十,在那个时代实在不算是短命的君王。
但是对于他的后妃,史书竟全无记录,甚至连子女的档案也不完整,难道竟然是如此原因?
说道这中国的文字语言,上古三朝和秦汉时期,无论字词,发音,都是有较大变化的。
五胡乱华之后,北方语言更是产生了一次大融合,虽然主体是以华夏语为基础,但难免派生出许多新的发音,新的词汇,新的说法。
竹书,汉赋和宋唐文章放在一起,那是截然不同的三种风格。
所以庆云在看先祖手札的时候,其实和我们看古文同样的吃力。
这一连看了几天,着实也有些累。
在将刺秦的故事看完以后,他便也想歇歇脑子,不再往下读了。
既然得了闲暇,他便偶尔帮暅之打打下手,或者研究研究盖坤注在帛书反面的剑诀,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一晃在这王府中已过了九天,安丰王忽然又召几人饮筵。
这一次并不似上次那般排场,而是寻了处僻静的包间。
屋子不大,除了安丰王夫妇,只请了庆云四人。
稍作寒暄,安丰王便直入主题,
“孤今日请诸位贵宾,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今上已经回京了。”
说道这里,安丰王双目向四人一扫。
虽然他只是一个孩童,但这一眼之间尽显王侯风范,看得诸人后颈一麻,仿佛这一眼便能将脑壳凿开,看穿每人所思所想。
人嘛,就是这样不能免俗。
庆云老大不希望被一个比自己还小那么几岁的娃娃镇住。
于是故作轻松,笑答道,
“哦,既然魏王已经回京。我们是否应当搬回牢中?
若果真如此,王爷其实无需如此为难,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