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生活的光景匆匆前行,就像是一列开往陵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你走完。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在林夏彦的心里,这辆列车上有一个太重要的人过早地下车了。
太早了,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早到当初难以承受的悲伤,现在变成了一份几乎解不开的执念。
“绪方,那边是怎么回事?”
坐在大阪国际机场的航站楼候机大厅,林夏彦抬眼看向不远处发出了巨大喧闹声的人群。
刚刚被打断了想念的思绪,这让他皱起了眉头。
“我给先生的资料,先生应该还没有看完吧?”
身边的女人此刻说话虽然语调没有如常那么恭敬,可声音却始终恬淡,柔柔地覆在林夏彦的听觉上。
老实说,林夏彦不能理解现下正在看到的那群人。
像是在迎接什么人,那个人群突然更加拥挤了起来,热烈地欢呼着,其中还揉杂着让他觉得在公共场合相当失礼的尖叫。
最先穿过那群人的是一位个子很矮的女人,黑色的波浪卷发披在肩上,更加衬得她的肌肤像是牛奶一般白皙。
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助理,林夏彦重新戴上一副之前摘下的墨镜,看不到眼神的脸上,能模糊感觉到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得能反光,感觉像是见到了第二个你。”
“再过几天,等先生和那位社长见面,给那位社长一个惊吓以后,先生和那位白得反光的小姐就在同一个公司了,到时候遇见的话,可不要习惯地拿我去当面作比较。”
取下别在衬衫上的墨镜,绪方也戴了起来。
同一个公司……
“咱们还有多久登机?”
“半个小时。”
慢慢地重新把视线投向刚才那个地方,熙熙攘攘,也愈发拥挤,再也分辨不出什么人了。
“先生是在看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看见有人手里拿着一本我的书。”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先生应该……”
恬淡的声音悄然截止。
尽管隔着墨镜,但绪方依然觉得林夏彦似乎是闭上了眼睛。
“先生昨晚一夜没睡,登机以后还是休息吧,不要继续看资料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自己给林夏彦准备的那份资料,内容如何详实,绪方是心中有数的。
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看完的东西。
点点头,林夏彦沉默无声。
“先生可是心有顾忌?”
没有任何迟疑,林夏彦轻轻摇了摇头。
“希望这次能做一个了结。”
绪方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也没有答案。
——那件事过去了十几年,在夏彦的内心已经长成了心魇。
——就让他去吧,希望此行他能做一个了结。
——真绫小姐,谢谢你愿意一直追随我的学生。
想起那位德高望重的名家在之前林夏彦临别拜访时,专门支开了林夏彦以后和自己的对话,绪方真绫摩挲了几下手指,缓缓地握成了拳,最后又轻轻松开。
“绪方。”
“先生?”
“我们这一趟过去,什么时候才可以再骑着你的自行车去看鸭川,就不知道了。”
“先生……”
“你怕过吗?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城市。”
“可那些对先生来说,并不陌生。”
收回看向远处人群的目光,绪方真绫摘下墨镜,看着身边的人。
与林夏彦不同,她的眼睛总是很清澈,干干净净的。
“所以,这就足够了,我会追随先生,无论是在哪里。”
在绪方真绫的记忆里,自从考入京都大学以后,她就一直在追随林夏彦。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现在的“东国美人”。
只是一个“丑小鸭”。
文学部的林夏彦想要在母校中选一名助理。
这样的消息一经放出,便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彼时已经在文学界建立名声的“三岛奖”得主林夏彦,怎么都得选一个方方面面都上佳的人作为助理吧。
这是公论,也是看似必然的观点。
然而,在那一群“白天鹅”当中,却站着一只“丑小鸭”。
当时还是新生的绪方真绫。
她对于当助理没有什么实感,只是想赚点钱。
保育院长大的她,能考进这座大学就已经是万分不易了。
想要维持生活,必然需要辛苦一些,多做些什么。
林夏彦给助理开出的薪水非常可观。
这就是绪方真绫的初衷。
但是,当她走进那间大教室,看着身边那些“白天鹅”的时候,她就有点后悔了。
能考进这座大学,能走进这座大学,能安安稳稳地活在这片天空下,就已经是不易了。
何必还要奢求这么多?
“你为什么想要做我的助理?”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也是林夏彦故意提出的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那些“白天鹅”们的答案各种各样,各有精彩。
“薪水很高。”
听到绪方真绫的答案,素来评价是温润有礼的林夏彦,笑得前仰后合。
“那你能做什么?”
“追随先生。”
这是林夏彦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这是林夏彦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追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