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十月,郏县的战局变得万分诡异。
溃败的孙传庭没有立刻返回陕西,获胜的李自成也没有迅速进兵。双方在经过数日的休整之后,终于由闯营率先派出了使者。
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在承天府被俘的巡按御史李振声。
朱慈烺见到李振声的时候,庆幸之中又带着些许遗憾。
他本以为李自成是个枭雄,但如今看来他终究做不到为了全局而牺牲伙伴。仔细论说起来,李自成如果对刘宗敏不管不顾,损失的只是一员大将,但真要换回刘宗敏,说少些是失去此战的主动权,说多了便是放慢了夺取天下的脚步。
“殿下啊!”李振声见到朱慈烺,放声大哭道:“老臣几番想一死明志,只为了给大军做内应,方才苟且偷生至于今朝。如今见了殿下,再无偷生之理,只请殿下救出丘之陶,老臣当先行一步!”
李振声说完,一头撞向军帐的柱子。
闵展炼手疾,腰腿一弹已经挡在了李振声面前,手中画过一个圆弧,卸去李振声前冲的力道,将他摔在地上。
“先生怎能如此!”朱慈烺连忙起身,脸上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先生该当留下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才是啊!岂能如此轻弃?”
李振声被摔得莫名其妙,听了朱慈烺此言,只是伏倒在地,嚎哭不止。
朱慈烺朝吴甡看了眼,心道:这种老头子该怎么安慰?你出马试试呗。
吴甡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李按院莽撞了!君之清名自有流传,焉能因些许疑污就弃了有用之身?如今太子帐下堪用者寥寥,按院自当一体担当才是啊!”
李振声有过被俘的经历,自觉地仕途断尽,唯有请罪回乡教授蒙童。听吴甡这么一说,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前途可言,不禁又生出活下去的希望来。
“按院,”朱慈烺趁热打铁,追问道,“李自成让您回来,就没提什么别的要求么?”
李振声入营之后光顾着哭,还没有将李自成的条件说出来。
谁知太子这么一问,李振声连抽泣都止住了。他心中无比纠结,终于还是沉声道:“李闯希望朝廷能够给他个名义,命他为征讨陕、川、甘、宁四省提督,不受朝廷节制。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啊!我皇明立国近三百载,就连土木堡之时都不曾与逆贼有过半分妥协!”
——是啊,那时候是只是皇帝被俘,又没有亡国之祸。如今皇帝虽然还算安全,但国家社稷要亡了!
朱慈烺看着李振声,感受着一种名为“忠诚”的品德。不得不说,在他前世的时代,这种品德实在太过罕见,以至于人们只能从历史书中去寻找。
“李自成真这么说?”朱慈烺几乎要笑了出来。
李振声点了点头,生怕朱慈烺说出来一句:那就给他!
“那就给他!”朱慈烺真的脱口而出。
这回就连的吴甡都看不下去了。这位前阁老上前道:“殿下,兹事体大,切不可莽撞啊!”
“为何?朝廷又不是没有招安过,让李自成去打下西部诸省不是更好?”朱慈烺忍俊不禁,只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原本只想用刘宗敏施行缓兵之计,如果早些知道李自成有这样的打算,那还有什么好打的?早就可以坐下来谈判了。
当然,以李自成宁可十八骑入山也不投降朝廷的倔脾气,此战不打赢是绝不会提出这等要求的。
“流贼素无信义,殿下,若是李贼反复,失察之罪可就落在殿下头上了。”吴甡劝道。
“李自成倒还没有诈降过。他又不是张献忠。”朱慈烺笑道:“再说了,杨鹤杨嗣昌父子招降的流贼降而复反的还不够多么?也没见他们受陛下怪罪。”
“那些贼不曾杀藩王。”吴甡接口道。
朱慈烺一噎。
的确,杀害藩王是李自成最大的罪过,甚至比他私行科举、选派官吏都要大。
朱家就是个大地主家庭,即便是几辈子没见过的亲戚也当宝一样看待。尤其是这两代帝王——天启和崇祯都是极重感情的人,以杨嗣昌宠信之深,再大的失败都被崇祯包容了,但有藩王被杀,他也只能自缢谢罪。
退一万步说,就算崇祯皇帝肯忍辱负重,不计较李自成杀害宗藩。但在大明这个宗法社会里,“亲亲”一条是整个社会的lún_lǐ基石。即便是乡野小民也知道凡我族人被外姓欺负,一定要团结起来打击外姓人。若是大明的皇帝,道德的楷模,竟然容忍自己的家人被杀,还给那杀人犯封官封爵,岂不是人伦尽丧?如何为天下表率?
凭着这一条,从皇帝到朝堂,乃至平民百姓,绝对没人能接受这一现实。
“若是李贼降而复反,也就罢了。”吴甡低声道:“若是他真的列土自固,如西夏故事,朝廷又当如何?”
到那时,朝廷可不能让食言而肥。
朱慈烺倒是不在乎“食言而肥”,反正yu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吴甡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如果李自成不反,只占据湖广、川陕、宁夏、甘肃……朱慈烺本人岂不是就得乖乖回宫?以什么借口拥兵自立呢?
——到那时,东宫系官员,尤其是我吴甡,岂不是都做了白功?
朱慈烺再望向吴甡时候,从他眼中读出如此现实的一句话。
“是我孟浪了。”朱慈烺沉下声音:“吴先生、李先生考虑得周到,确是老成谋国之见!”
“殿